鎏金匾額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光芒，當它被緩緩掛上朱漆門楣的刹那，十八歲的劉賀一腳踹向案上《禮記》竹簡。青竹碎裂聲混著清脆的，恰似他掙脫束縛的暢快。自承襲王位那日起，這座占地百畝、飛簷鬥拱的王府，便成了他肆意狂歡的舞台，昔日宗室子弟該有的端莊矜持，在他眼中不過是禁錮自由的枷鎖。
卯時三刻，晨霧還在廊下纏綿，王府後院已炸開刺耳銅鉦聲。劉賀頭戴鑲翠金冠，玄色錦袍上金線繡的蟠龍隨著動作若隱若現，腰間玉玨撞出清越聲響。他翻身跨上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，那馬鬃毛如火焰般飛揚。身後二十餘名袒胸露臂的家仆，手持皮鞭緊隨其後，皮鞭破空聲此起彼伏。馬蹄如擂鼓般踏過昌邑城青石板路，揚起的塵土遮蔽了半條街，街邊攤販慌忙收拾貨物，抱頭躲閃。少年王爺的笑聲裹挾著馬嘶，驚飛了城隍廟簷角銅鈴，也驚散了巷口老人們搖頭歎息的低語。路旁的老槐樹沙沙作響，仿佛也在為這荒唐行徑發出悲歎。
日頭偏西時，王府西跨院工匠坊內，七十二名匠人正圍著三丈高的木架忙碌。空氣中彌漫著竹篾的清香與桐油的氣息。劉賀斜倚雕花檀木椅，指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孔雀羽毛，目不轉睛盯著匠人將竹篾彎成鳳凰形狀。要飛得比城南古塔還高！他突然暴怒，擲出手中茶盞，滾燙茶湯在青磚上蜿蜒，如同蜿蜒的小溪。三日內做不出百隻，都去喂王府的獒犬！話音未落，廊下傳來郎中令龔遂急促的腳步聲，那腳步聲在空曠的工坊裡回響，顯得格外沉重。
殿下！龔遂皂靴踏過滿地狼藉，官袍下擺掃落案上未乾的風箏圖紙。他望著劉賀，眼中滿是焦急與痛心，先皇遺訓言猶在耳，今晨太學博士又遣人送來課業......劉賀卻突然拍手大笑，抓起案頭剛紮好的蜈蚣風箏衝向花園。三十六節竹骨在風中發出嗡嗡鳴響，金線繡成的眼睛在暮色裡泛著冷光，仿佛在嘲笑這世間的規矩。看哪！他轉身朝龔遂揚眉，錦袍在風中獵獵作響，這才是活人該乾的勾當！那一刻，他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。
暮色四合時，王府上空飄滿形態各異的風箏。展翅欲飛的仙鶴栩栩如生，口吐人言的麒麟仿佛要從空中躍下，更有丈餘長的蛟龍風箏，龍須上綴著夜明珠，在夜空劃出粼粼光帶，宛如星河墜入人間。劉賀慵懶地躺在涼亭錦榻上，兩名歌姬身著輕紗，喂著他晶瑩剔透的葡萄美酒。他目光追隨著漫天紙鳶，嘴角掛著滿足的笑意。而廊下的龔遂，望著滿地狼藉的經史典籍，袖中的《諫太子書》已被攥得發皺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夜風穿堂而過，吹起他鬢角的白發，也吹不散這王府裡日漸瘋長的荒誕。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，仿佛在為這荒唐的一天畫上句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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