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央宮前殿的銅鶴燭台垂落暗紅燭淚，在青石板上凝結成詭異的血痂。公元前74年六月初一的晨霧裹挾著未央宮的寒氣，二十八具素白帷幔將漢昭帝的靈柩裹成霜色的山陵，帷幔邊緣的玄色穗子在穿堂風裡簌簌搖晃，如同守靈人垂落的淚痕。十二旒冕旒隨著氣流輕晃，玉珠相擊的清音與更漏聲交織，劉賀跪在冰涼的玉璧地磚上，膝下蒲團的刺繡龍紋硌得生疼，指尖剛觸到玉璽綬帶的刹那，腰間玉佩突然發出清脆的碰撞聲，驚起梁間棲著的寒鴉，撲棱棱的振翅聲在空曠的大殿回蕩。
這場本該如青銅鼎彝般莊重的登基大典，此刻卻像被頑童攪亂的棋局。當典儀官拖著長腔宣讀冊文，聲音在殿內激起沉悶的回響時，劉賀突然用袖口掩住口鼻——他分明嗅到了靈柩裡飄出的腐臭味，那氣味混著靈前供奉的沉水香，化作令人作嘔的腥甜。那雙總在昌邑王府蹴鞠的腿，此刻正不安分地在廣袖下抖動，繡著雲紋的深衣褶皺間，還沾著昨日狩獵帶回的草屑，甚至有片枯黃的槐葉從袖管滑落，靜靜躺在丹陛上。他時不時伸手去撓腰間被束帶勒出的紅痕，全然不顧帝王儀態，惹得階下老臣們交頭接耳，竊竊私語。
“臣等恭請陛下——”三呼萬歲的聲浪掀起時，劉賀正盯著霍光身後那名老宦官的白眉毛。那眉毛長得離譜，末端竟卷成個小小的弧度，像極了王府廚子新創的點心。這個念頭剛冒出來，他便控製不住地悶笑出聲，笑聲裡帶著未經世事的輕佻。驚得階下持戟武士的甲胄都微微震顫，腰間環首刀的銅吞口在燭火下泛著冷光，似在無聲警告。他還偷偷從袖中摸出塊前日剩下的糕點，趁眾人不注意時，迅速往嘴裡塞了一塊，碎屑掉落在華麗的袍服上也渾然不覺。
霍光垂眸望著自己交疊的雙手，指節在袖中捏得發白，掌心已沁出冷汗。二十年前，他在這裡輔佐幼主漢昭帝時，鎏金燭台上的蟠龍紋還清晰可見，此刻卻被歲月蝕出斑駁鏽跡。當劉賀漫不經心地揮退群臣，那道帶著少年人乳臭的袖風掃過，霍光忽然想起先帝駕崩那日，太醫令捧著的藥碗也是這般歪斜著潑在龍榻上，藥汁在織金錦緞上暈開，像朵枯萎的血色芍藥。他看著劉賀毫無威儀的舉止，心中滿是憂慮，暗自思忖這江山社稷的未來該何去何從。
禮官捧著的玉冊在顫抖，羊脂玉的溫潤觸感被冷汗浸得發黏。他顫巍巍地記錄下這荒誕的一幕：新帝受璽時，左顧宮牆驚雀，右盼階下執戟郎；行稽首大禮時，竟以袍袖遮麵，竊笑不止，甚至還偷偷吃著糕點。暮色降臨時，未央宮的朱漆門緩緩閉合，門樞轉動的吱呀聲驚破死寂。霍光望著劉賀遠去的車駕，金根車的鸞鈴在暮色裡叮當作響，聽見身後傳來宗正丞壓抑的歎息——那聲音，與當年漢武帝駕崩時如出一轍，卻又多了幾分對江山社稷的憂懼。他站在原地，久久凝視著劉賀離去的方向，眼神中滿是無奈與擔憂，不知這新帝將會把大漢王朝帶向何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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