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未央宮裹著層砭骨霜氣，簷角垂落的冰棱折射著幽冷月光，鎏金銅漏凝結的水珠墜入承盤，每一聲滴答都似重錘敲打在守靈眾人的心頭。漢昭帝的梓宮蒙著素白帷幔，十二名執戟郎身披玄甲肅立兩側，前殿彌漫的沉水香混著白燭燃燒的焦糊味，在陰冷的空氣中凝滯成團。忽聽得殿外環佩叮當亂響，朱漆大門轟然洞開，新帝劉賀裹挾著濃烈的蘭膏酒香闖入，玄色冕旒在頭頂劇烈搖晃，錦袍上金線繡就的蟠龍隨著他踉蹌的步伐，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模樣。“把樂府的編鐘全抬出來！”他猩紅的眼掃過滿殿素縞，繡著雲紋的皂靴狠狠踹向廊下守靈的青銅燈，火星迸濺在素絹上，瞬間騰起幾簇幽藍的火苗，驚得執戟郎的鐵戈都微微發顫。
昌邑國的樂人早候在掖庭門外，此刻如潮水般湧入。他們身著豔麗的胡服，猩紅與明黃的衣袂在穿堂風中翻飛，腰間綴著銀鈴的羊角號相撞發出刺耳聲響。當青銅編鐘轟然奏響《鄭風》的靡靡之音，殿內懸掛的素幡被震得簌簌發抖，燭火在樂聲中明明滅滅。劉賀抓著鑲玉酒壇仰頭痛飲，濃稠的酒水順著下頜滴落，在玄衣上暈開深色的汙漬。他踩著粗獷的《巴渝舞》鼓點，攬著舞女柔軟的腰肢瘋狂旋轉，腰間玉珩相互撞擊，清越的聲響與嘈雜樂聲混作一團。“好！好！”他醉意朦朧地大笑，唾沫星子濺在旁邊宮女蒼白的臉上，跳動的燭火將他漲紅的麵孔映得猙獰可怖，在牆壁上投下張牙舞爪的巨大陰影。有老宮女偷偷望向先帝牌位，恍惚間竟覺得牌位上的墨字都在微微顫動。
待昭帝下葬歸來，暮色如墨浸透未央宮的飛簷鬥拱。劉賀卻命人點燃千盞九枝燈樹，暖黃的光暈裡，鐘磬之聲衝破夜幕直衝雲霄。他赤著腳踩過冰涼的漢白玉地磚，猛然跳上祭台，腰間的玉帶硌得祭案上的黍稷灑落滿地。手中的玉磬在他瘋狂敲擊下轟然碎裂，尖銳的碎屑紛紛揚揚，有幾片不偏不倚落在先帝牌位上，宛如撒了幾點血漬。“先帝去了，該換新天了！”他仰起頭，癲狂的笑聲在空曠的大殿中不斷回蕩，廊下的鴟吻在夜風裡搖晃，簷角銅鈴發出細碎嗚咽，仿佛也在為這荒誕的場景搖頭歎息。
老臣夏侯勝佝僂著背，顫巍巍捧著卷《周禮》上前，雪白的胡須在穿堂風裡亂顫：“陛下，守孝三年乃古訓，望陛下……”話音未落，劉賀抄起案上的漆木硯台狠狠砸過去。硯台擦著夏侯勝的鬢角飛過，重重撞在朱漆廊柱上，濃稠的墨汁如鮮血般飛濺，在素白牆壁上綻開猙獰的花。“聒噪！”劉賀暴怒抽出佩劍，寒光閃爍間對著群臣胡亂揮舞，劍鋒掃過之處，絲帛官服裂成碎片。大臣們紛紛後退，有人不慎跌倒在地，驚呼聲與兵器碰撞聲交織。光祿大夫王吉伏地痛哭，額角撞在青磚上滲出鮮血：“此乃先帝靈堂啊！”待劉賀醉倒在席上鼾聲大作，大臣們望著滿地狼藉，彼此對視時眼底皆是絕望，唯有暗自歎息“國將不國”。宮牆外的更鼓聲沉沉傳來，混著遠處烏鴉淒厲的啼叫，為這荒唐的夜更添幾分淒涼。月光透過窗欞，在劉賀橫陳的錦袍上投下斑駁樹影，恍惚間竟似無數隻枯手在抓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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