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央宮的銅漏在死寂的夜色裡發出單調的滴答聲,三更梆子的餘音還在宮牆間回蕩。鎏金燭台將搖曳的光影投在蟠龍柱上,劉賀歪斜著倚在豹皮軟墊上,猩紅的酒液順著嘴角滴落在玄色龍袍上,與懷中舞姬的羅裙糾纏成一片靡麗。絲竹聲陡然拔高,琵琶弦猛地繃斷,卻換來滿堂轟然大笑,侍從們捧著玉盤穿梭席間,將夜光杯斟得滿滿當當。
尚書台內,羊皮紙在燭火下泛著慘白的光。夏侯勝枯瘦的手指撫過竹簡上的刻痕,那是他第七次修改的諫言。案頭堆著數十封彈劾奏章,墨跡未乾的“逾矩”“失德”字樣刺得他眼眶生疼。這位侍奉過昭帝、武帝的老臣,忽然劇烈咳嗽起來,指縫間滲出的血絲落在諫言開篇“高祖開國,約法三章”的字跡上,洇開點點猩紅。
自承繼大統那日起,未央宮就成了荒誕戲台。劉賀命人拆了先帝靈堂的白幡,換上五彩綢緞,三百昌邑樂工魚貫而入,鐘鼓齊鳴驚飛了棲在柏樹上的寒鴉。更荒唐的是,他竟將長安府庫的青銅編鐘熔鑄成鎏金酒壺,翡翠屏風拆成碎片賞賜給倡優。祭祀大典當日,他頭戴戲子的雉雞翎,腰間掛著先帝遺下的玉玨,在祖廟的丹陛上跳起胡旋舞,驚得守廟老太監當場昏厥。
早朝鐘聲撞破晨霧時,劉賀還帶著宿醉的酒氣。龍涎香混著他身上的脂粉味彌漫大殿,群臣屏息看著他用金箸挑起葡萄,汁水順著龍袍滴在蟠龍紋地磚上。夏侯勝的膝蓋重重磕在冰涼的石階上,竹簡在顫抖的手中發出細微的碰撞聲:“陛下,《孝經》有雲……”
“聒噪!”案幾轟然倒地,奏章如雪片紛飛。劉賀踉蹌著扶住龍椅,眼中血絲密布,冠冕上的東珠隨著他的動作劇烈搖晃。他突然抄起硯台砸向夏侯勝,青石硯擦著老臣耳畔飛過,在殿柱上砸出細碎的裂紋:“把這老狗拖下去!朕要聽他骨頭碎裂的聲響!”
淒厲的慘叫聲刺破死寂,張安世的笏板“當啷”墜地。這位素來鎮定的禦史大夫,此刻額頭青筋暴起,他望著夏侯勝被侍衛架走時拖在地上的血痕,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先帝托孤時,霍光握著他的手說“輔佐幼主,當以社稷為重”的場景。“陛下!”他的膝蓋重重砸在青磚上,震得朝靴裡的碎玉硌得生疼,“夏侯大人冒死進諫,若殺忠臣,恐寒天下士人之心!”
群臣如麥浪般伏倒,此起彼伏的“請陛下開恩”聲浪中,劉賀的臉色由青轉紫。他抓起案上的青銅鎮紙狠狠砸向蟠龍柱,金屬碰撞的巨響驚得梁間燕雀四散:“罷了!貶為庶民!若再敢進諫,定要他滿門抄斬!”夏侯勝被拖出殿門時,白發淩亂地沾著血汙,他望著九重宮闕,渾濁的淚水滴落在“漢並天下”的匾額上。
長安城的夜色愈發沉重。劉賀命人鑿開太液池,引渭水灌成酒池,池中漂浮著成壇美酒,岸邊堆積如山的珍饈任其腐爛發臭。更夫敲過三更,百姓們常能聽見宮牆內傳來女子的啜泣,那是新征入宮的少女在黑暗中瑟瑟發抖。市集上流傳著歌謠:“昌邑王,荒唐郎,金珠如土棄朝堂,百姓淚儘斷肝腸。”
霍光立在未央宮飛簷下,寒風吹得他的貂裘獵獵作響。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,驚起一片寒鴉。他望著天際劃過的流星,想起武帝駕崩時握著他的手說“霍光忠厚,可任大事”的場景。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先帝遺詔,羊皮卷上“行仁義,安黎民”的字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。良久,他轉身踏入暗影,靴底碾碎了階前的霜花,“該是時候了。”他對著夜色喃喃自語,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。
喜歡奇葩皇帝合集請大家收藏:()奇葩皇帝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