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昌元年秋末,後趙軍營中枯黃的胡楊葉正隨著北風簌簌飄落。十七歲的石虎身著半舊的玄色胡服,腰間牛皮繩上隨意掛著的青銅刀鞘已被磨得發亮,此刻正帶著五六個親隨縱馬馳出轅門。他墨色瞳孔裡泛著冷冽的光,馬鞭狠狠甩在棗紅馬臀上,任由坐騎踏過營門前尚未熄滅的篝火堆,火星濺在腳邊的皮靴上也渾然不覺。
自三個月前被石勒安排進振武營,這位羯族少年便如同脫韁的野馬。每日天未亮便帶著親信闖入西北山林,弓弦聲在寂靜的山穀中此起彼伏,麂子的哀鳴混著獵物鮮血的腥味彌漫在晨霧裡。有次為追一頭受傷的梅花鹿,他竟帶著隊伍在山林裡追逐了整整兩日,回來時馬鞍上掛滿獵物,卻全然不顧軍營因主將失蹤而慌亂整夜。更有甚者,他曾在酒後用弓弦勒死一名勸他遵守軍紀的什長,隻因對方多說了兩句大將軍有令,擅離營地者軍法論處。
中軍大帳裡,石勒手中的青銅酒盞地砸在案幾上,酒液飛濺在羊皮地圖上,將標注著鮮卑部族的紅點暈染開來。下方跪著的斥候渾身發抖,額頭頂著冰冷的地磚,結結巴巴地講述著石虎近日惡行:三天前在獵場鞭打三名阻攔他的屯田兵,昨日又因廚子做的羊肉羹不夠鹹,當場砍掉對方三根手指。帳外忽有寒風灌進來,吹得牛油燈芯滋滋作響,石勒望著帳中搖曳的shados,想起三年前在冀州初見石虎時的場景——那時這孩子不過十三歲,跟著流民隊伍討飯,衣不蔽體卻瞪著雙充滿戒備的眼睛,像隻隨時準備撕咬的小獸。
主公,虎公子再這麼下去,軍中法度恐怕...參軍張賓的話還沒說完,便被石勒揮手打斷。這位後趙的締造者此刻太陽穴突突直跳,手按在腰間劍柄上青筋暴起。他清楚地知道,羯族能在這亂世中立足,靠的就是鐵一般的軍紀。當年自己在漢軍營中為奴時,正是憑借著對軍規的嚴苛遵守才一步步熬出人頭地,如今這個侄子卻在軍中肆意妄為,士兵們私下裡都稱他為活閻王,每次巡營時,那些年輕士卒眼中的恐懼讓他心驚。
夜幕深沉時,石勒的營帳外來了位不速之客。石虎的母親王氏身著素色麻裙,鬢角已有些許白發,在衛兵的攙扶下跪在帳前。大將軍啊...她的聲音帶著哭腔,手掌按在冰涼的土地上,您還記得當年在雁門關外,虎兒發著高燒還幫您去偷漢軍糧食嗎?那時他才十歲,被漢軍抓住打得半死,卻硬是沒說出您的藏身之處...王氏抬頭望著帳中透出的燈光,眼淚順著皺紋縱橫的臉龐滑落,這些年跟著您南征北戰,他雖性子烈了些,可對您的忠心天地可鑒啊。
石勒掀開帳簾的手頓在半空,往事如潮水般湧來。那年寒冬,自己帶著不足百人在長城腳下躲避晉軍追擊,是年幼的石虎冒著被凍死的風險,摸進漢軍營地偷來了三袋粟米,回來時鞋襪都被凍掉,雙腳血肉模糊。此刻帳外的王氏仍在磕頭,額頭撞在碎石上發出悶響,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臨終前也是這般哀求他照顧幼弟。月光照在王氏佝僂的背上,石勒突然發現,這個曾經在戰場上能徒手殺牛的婦人,如今竟顯得如此單薄。
起來吧。石勒長歎一聲,伸手扶起王氏,帳中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地上,顯得有些疲憊,明日讓虎兒來見我。他轉身望向牆上懸掛的弓箭,那是當年劉淵賜給他的彤弓,弓弦上的牛筋已有些許裂痕,卻依然堅韌。或許,這個侄子就像這張弓,需要好好打磨才能成為利器。隻是,他眼中的暴虐如同一把未開刃的刀,若不能馴服,終究會傷到自己。
次日清晨,石虎被召入中軍帳。他昂首挺胸地站在帳中,嘴角還帶著一絲不屑,直到看見石勒案頭擺放的那把斬馬刀——那是專門處決犯紀將領的兵器,刀刃上還留著去年斬掉貪墨軍糧的都尉時的血痕。石勒盯著他的眼睛,足足沉默了盞茶時間,才緩緩開口:即日起,你去輜重營擔任校尉,若再犯軍紀,縱使你母親求情,我也絕不姑息。石虎剛要反駁,卻見石勒抬手製止,記住,這天下是靠軍紀打下來的,不是靠你的刀。
帳外,北風依舊呼嘯,卻比昨夜柔和了些許。石虎摸著腰間的刀柄,望著遠處山林中掠過的雄鷹,眼中閃過一絲不甘。而石勒則站在帳前,望著這個年輕侄子的背影,手不自覺地按上了胸前的護身符——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,上麵刻著羯族古老的符文,祈求戰神保佑族人平安。他知道,前路漫漫,這個充滿野性的侄子,或許會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刀,也可能會成為傷己的刃。但此刻,他選擇再給彼此一次機會,就像當年在亂世中掙紮求生時,總需要給希望留一絲縫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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