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午後，尚書省的值房裡彌漫著淡淡的檀香。蕭道成伏在案上小憩，連日的軍務讓他眼下泛著青黑，鼾聲沉穩而均勻。他身上的朝服還未來得及換下，腰間的玉帶鬆垮地搭著，腹部隨著呼吸微微起伏——常年征戰讓他練就了一副寬闊的身板，此刻卻成了他人眼中的“活靶子”。
劉子業帶著幾個侍衛，輕手輕腳地走進來。他剛在禦花園射完箭，箭囊裡還插著幾支雕翎箭，看到蕭道成熟睡的模樣，忽然來了興致。“這老東西的肚子，倒像個圓滾滾的靶子。”他回頭對侍衛使了個眼色，侍衛立刻遞上筆墨。
劉休仁跟在後麵，看到劉子業蘸著墨汁，竟真的在蕭道成的肚皮上畫圈，嚇得心頭一緊。他知道蕭道成手握兵權，是朝中少有的能臣，若是今日被射死，朝堂必亂。可他不敢明著阻攔，隻能悄悄往前湊了湊，準備見機行事。
墨汁在蕭道成的錦袍上暈開，很快連成一個歪歪扭扭的靶心，邊緣的墨痕順著褶皺往下淌，像一條條黑色的小蛇。劉子業退後幾步，眯起眼睛打量片刻，滿意地拍了拍手：“不錯，比禦花園的靶子順眼多了。”他摘下弓，從箭囊裡抽出一支鋒利的雕翎箭，箭頭在陽光下閃著寒光。
“陛下不可！”劉休仁終於找到機會，快步上前跪倒在地，“蕭將軍是國之柱石，若是傷了他，誰來為陛下鎮守邊疆？”
劉子業正拉著弓弦，聞言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：“朕就是玩玩，射不死他！”弓弦“嗡”的一聲繃緊，箭頭直指蕭道成的肚臍，距離不過三尺。
案上的燭台被氣流吹動，火苗晃了晃，正好照在蕭道成的臉上。他似乎被動靜驚擾，眉頭微微蹙起，喉結動了動，卻沒醒過來。劉休仁看得心驚肉跳，忽然瞥見牆角的兵器架上，放著幾支練習用的骨箭——箭頭是獸骨磨成的，雖有棱角卻不鋒利。
“陛下，”劉休仁急中生智，臉上堆起諂媚的笑，“用雕翎箭太可惜了，不如換骨箭？既能儘興，又傷不了蕭將軍，豈不兩全其美？”他不等劉子業回話，就搶過侍衛手中的骨箭，雙手奉上，“您看這骨箭，打在身上隻會疼不會傷，正好讓蕭將軍長長記性，以後不敢在您麵前打瞌睡。”
劉子業盯著骨箭看了看，又看了看蕭道成肚皮上的靶心，覺得這主意確實有趣。“還是你懂朕的心思。”他接過骨箭搭在弦上，再次拉滿弓，“今日就饒他一命，下次再敢偷懶，定用真箭射穿他的肚子！”
“嗖”的一聲，骨箭破空而去，正打在靶心中央。蕭道成猛地驚醒，隻覺腹部一陣鈍痛，低頭看到錦袍上的墨靶和插著的骨箭，瞬間明白了發生什麼。他攥緊拳頭，指節發白，卻強壓著怒火，緩緩起身行禮：“臣參見陛下。”
“哈哈哈，蕭將軍醒了？”劉子業指著他的肚子大笑，“你這靶子不錯，下次朕還來找你練箭。”他拍了拍蕭道成的肩膀，力道重得像石頭，“好好養著，彆瘦了，不然靶心就不好看了。”
侍衛們跟著哄笑，劉休仁卻注意到，蕭道成垂著的眼簾下，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。
劉子業帶著人揚長而去後，值房裡隻剩下蕭道成和劉休仁。蕭道成拔掉骨箭，墨汁混著血絲從衣料裡滲出來，他卻像沒察覺似的，隻是盯著那枚骨箭發呆。箭杆上還留著劉子業的指印，粗糙的骨茬硌得他掌心生疼。
“蕭將軍，陛下隻是頑劣，您彆往心裡去。”劉休仁試圖打圓場，話卻顯得蒼白無力。
蕭道成忽然抬頭，眼中的隱忍儘數散去，隻剩下決絕：“劉兄，你我共事多年，該明白今日之事意味著什麼。”他將骨箭狠狠摔在地上，“他連朝廷重臣都敢如此折辱，這天下還有誰是安全的？”
窗外的蟬鳴聒噪起來，蕭道成走到地圖前，指尖重重戳在“建康”二字上：“我受宋家厚恩，本想保境安民，可如今看來，這昏君不除，百姓永無寧日。”他回頭看向劉休仁，目光堅定如鐵，“劉兄若信我，從今往後，蕭某願與你共舉義旗，誅殺此獠！”
劉休仁看著他眼中的火焰，忽然想起太液池底的骸骨，想起那些被虐殺的宗室，想起自己每次強顏歡笑的諂媚。他深吸一口氣，鄭重地點了點頭：“將軍若舉事，休仁願效犬馬之勞。”
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，照在地上的骨箭上，將那道裂痕映得格外清晰。蕭道成脫下染墨的錦袍，露出裡麵的鎧甲，甲葉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值房裡回蕩，像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，敲響了第一聲鼓點。
自此，蕭道成開始暗中聯絡舊部，那些曾被劉子業羞辱過的將領、對暴政忍無可忍的大臣，很快就聚在了一起。每次議事，他都會將那枚骨箭擺在案上，箭杆上的裂痕像一道警鐘，時刻提醒著眾人——退讓換不來憐憫，唯有反抗才能求生。
而劉子業對此毫無察覺，依舊時常找蕭道成“練箭”，隻是每次都被劉休仁用各種理由攔下。他不知道，那支打在肚皮上的骨箭，不僅沒讓蕭道成屈服，反而射穿了最後一絲忠順，讓一顆隱忍的心，徹底化作了反戈的利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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