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後的禦花園,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濕冷。西北角的太液池近來成了宮人們避之不及的地方,白日裡水麵平靜如鏡,倒映著岸邊的垂柳與假山,可一到深夜,就會傳出女子的嗚咽聲,時而低回婉轉,時而淒厲尖銳,攪得整個後宮人心惶惶。
“聽說了嗎?昨夜值夜的小太監,看到池子裡浮出個白影,長發披散著,就那麼漂在水麵上……”灑掃的宮女們聚在角落裡竊竊私語,聲音壓得極低,眼角的餘光不住瞟向太液池的方向。
“何止啊,”另一個宮女瑟縮了一下,“前幾日采蓮的船娘,說摸到水裡有冰涼的手抓她的腳踝,嚇得當場就暈過去了。”
這些傳聞像長了翅膀,很快飛出宮牆。建康城的百姓們本就對劉子業的暴政怨聲載道,此刻更是添油加醋地附會起來——有人說那是被強搶入宮後投湖的民女冤魂,有人說那是被劉子業虐殺的宮女在索命,還有的說那是江氏、蘇氏這些屈死者的怨氣聚在一處,化作了水中的厲鬼。茶館裡的說書人甚至編了段《太液池夜話》,把那些嗚咽聲說成是鬼魂在曆數劉子業的罪狀,聽得茶客們無不唏噓落淚。
消息傳回宮中,劉子業正在用早膳。他捏著銀箸的手一頓,將一塊肥膩的紅燒肉扔進嘴裡,含糊不清地罵道:“一群蠢貨!什麼鬼怪,不過是些魚蝦在水裡撲騰!”
可接連幾日,值夜的侍衛都說看到池水泛著綠光,嗚咽聲越來越清晰,甚至有膽大的侍衛偷偷請來道士,在池邊設壇作法,結果被劉子業發現,當場下令杖斃。這下宮人們更慌了,連路過太液池都要繞著走,生怕被“鬼魂”纏上。
“朕倒要看看,是什麼東西在裝神弄鬼!”劉子業被攪得心煩意亂,索性下令,“把太液池的水抽乾!就算是真有鬼,朕也要把它揪出來挫骨揚灰!”
侍衛們不敢怠慢,找來幾十架水車,日夜不停地抽水。太液池本就水深丈餘,池底積著厚厚的淤泥,抽了三日三夜,才露出黑黢黢的池底。渾濁的泥水順著渠道流走,露出一塊塊青灰色的磚石,還有些死去的魚蝦,在淤泥裡泛著腥臭。
“陛下,池底什麼都沒有啊。”侍衛統領跪在地上回稟,額頭上滿是汗。
劉子業站在池邊,看著乾涸的池底,眉頭皺得更緊。秋風卷著落葉掠過水麵,發出“沙沙”的聲響,倒真有幾分像傳聞中的嗚咽。“不可能!給朕仔細搜!一寸地方都彆放過!”
侍衛們拿著鐵鍬鋤頭,在淤泥裡翻找起來。很快,有人發出一聲驚呼——在池中心的假山旁,挖出了一具白骨,身上還套著殘破的宮裝,看樣式正是宮女的服飾。
“這裡還有!”又有人喊道,在另一處角落挖出了幾具骸骨,有的頭骨碎裂,有的四肢不全,顯然死前遭受過非人的虐待。
不多時,池底竟清出了五具屍骨,散亂地躺在淤泥裡,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她們的遭遇。宮人們看著那些骸骨,忽然想起前幾年被劉子業虐殺的宮女——那個因遞茶慢了被砸爛頭骨的,那個因長得像索命鬼魂被砍殺的,還有那個在裸遊宴上被推入水中淹死的……原來她們的屍體,都被隨意扔進了這太液池。
侍衛們嚇得臉色慘白,拿著鐵鍬的手不住顫抖。劉子業卻走上前,用靴尖踢了踢其中一具骸骨,那具屍骨的手腕處還套著半個銅鐲子,是當年他賞賜給宮女的物件。
“哼,原來是這些賤婢的骨頭。”他臉上沒有絲毫愧疚,反而露出一絲嫌惡,“死了都不安分,還敢興風作浪!”
他轉身對著侍衛揚了揚下巴:“把這些骨頭扔去喂狗!再把池底衝洗乾淨,灌滿水!朕倒要看看,沒了這些東西,還有誰敢造謠!”
侍衛們忍著惡心,用草席裹起那些骸骨,拖出池外。路過宮道時,骸骨上的淤泥掉落在地,露出慘白的骨茬,看得宮人們紛紛避讓。有個老太監曾看著其中一個宮女長大,此刻看著那具骸骨,忍不住抹起了眼淚,卻又趕緊捂住嘴,生怕被人看見。
太液池重新灌滿水後,水麵依舊平靜,可那些關於“鬨鬼”的傳聞並沒有消失。反而有人說,抽水那天,看到無數冤魂從池底升起,化作水汽融入雲端;還有人說,夜裡路過池邊,能聽到水裡傳來骨頭碰撞的聲音,像是在質問為何死了還要被辱。
劉子業對此嗤之以鼻,甚至特意在池邊舉辦了一場夜宴,命宮女們在池中遊水嬉戲,自己則和劉楚玉坐在岸邊飲酒,故意大聲說笑,想要壓過那些傳聞。可席間總有人心不在焉,目光時不時瞟向水麵,仿佛下一秒就會有鬼魂從水裡鑽出來。
夜宴過半,忽然刮起一陣狂風,吹得燭火搖曳不定,池中的宮女們嚇得尖叫著往岸邊遊。劉子業怒喝一聲,剛要下令懲罰,卻見水麵泛起一陣漣漪,不知從哪裡漂來幾片殘破的荷葉,正好落在他的酒盞旁——那荷葉上,竟沾著一小塊碎骨。
“啊!”劉楚玉嚇得尖叫起來,打翻了手中的酒杯。
劉子業臉色驟變,猛地將酒盞摔在地上,吼道:“散宴!都給朕滾!”
他怒氣衝衝地離開,卻沒看到身後的太液池水麵,在月光下泛著一層詭異的青光。
那些被拖去喂狗的骸骨,最終隻留下些碎骨,混在禦苑的泥土裡。可百姓們的議論卻越來越烈,《太液池夜話》添了新的章節,說劉子業抽乾池水,是想銷毀罪證,結果反而讓冤魂們得以重見天日。有人偷偷在池邊燒紙,火光映在水麵上,像無數雙眼睛在看著皇宮的方向。
太液池的水依舊流淌,隻是宮人們都覺得,那水比從前更冷了,冷得像那些冤魂的眼淚。而劉子業,雖嘴上說著不信鬼神,卻再也沒踏足過太液池邊。夜裡入睡時,總覺得耳邊有嗚咽聲,像從水底傳來,一聲聲,一句句,纏著他不得安寧。
他不知道,那些所謂的“鬨鬼”,從來不是什麼厲鬼作祟,而是天下百姓的怨憤在低語。當一個帝王的暴行淹沒了良知,連沉默的池水都會變成控訴的嘴——而那些從池底挖出的骸骨,不過是這無儘罪孽裡,最微不足道的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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