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甘露堂籠罩在一層刻意營造的祥瑞氣氛裡。堂前的梧桐樹梢被人係上了幾隻五彩斑斕的紙鳳凰，翅膀下還藏著點燃的線香，青煙嫋嫋升起，遠遠望去竟真有幾分“鳳凰銜燭”的假象。階下的花叢裡，宮人正用蜜糖和清水調和成珠狀，小心翼翼地灑在葉片上，晶瑩的水珠在晨光裡閃爍，仿佛真的是天降甘露。
劉子業穿著十二章紋的袞服，站在堂前的高台上，看著這精心布置的“祥瑞”，嘴角掛著得意的笑。近來江州的戰事吃緊，各地奏報如雪片般飛來，全是叛軍逼近的壞消息，他夜裡總做噩夢，夢見自己被劉子勳的軍隊砍了頭。有內侍獻策說“天降祥瑞可安民心”，他便立刻命人在甘露堂偽造了這出戲碼。
“傳朕旨意，”他對著階下的百官揚聲道，“今日甘露降、鳳凰現，乃上天示警……不，是上天嘉許朕治國有方！命文武百官皆需上表慶賀，凡賀表寫得好的，重重有賞！”
百官們看著那些明顯偽造的“甘露”和紙糊的“鳳凰”，臉上都露出尷尬的神色。誰都知道，這幾日建康城郊的莊稼正因旱災枯死，百姓們連飲水都困難，哪來的“甘露”？可看著劉子業身後侍衛們明晃晃的刀，沒人敢說半個“不”字。
吏部尚書顫巍巍地出列，捧著早已備好的賀表，聲音乾澀地念道：“陛下聖德動天，故天降甘露，鳳鳥來儀，此乃大宋之福，萬民之幸……”他念到一半，實在編不下去，額頭的冷汗浸濕了官帽。
“好！”劉子業拍手叫好，命人將吏部尚書的賀表當眾宣讀，還賞賜了黃金百兩。其他官員見狀，也紛紛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賀表，爭先恐後地歌頌起“陛下的聖德”，堂前一時間充斥著阿諛奉承的聲音，與那虛假的祥瑞相得益彰。
就在這時，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冷笑：“陛下若真要慶賀，不如去看看城外餓死的百姓，去看看淮河岸邊的屍骨！”
眾人循聲望去，隻見禦史中丞顏師伯正站在階下，他須發皆張，手中的笏板重重頓在地上：“這些蜜糖做的水珠，紙糊的鳥兒，騙得了一時，騙得了一世嗎？叛軍已過采石磯，陛下不想著如何退敵，卻在這裡玩弄這些小伎倆，是要把大宋江山拱手讓人嗎？”
“大膽！”劉子業的臉瞬間漲得通紅，從高台上衝下來，指著顏師伯的鼻子怒斥，“你敢質疑天意？敢詛咒朕的江山？”
顏師伯挺直脊梁，毫不畏懼：“臣不敢詛咒江山，臣隻是心疼那些在旱災裡餓死的百姓，心疼那些在戰場上送死的將士！陛下若殺了臣，能換來真的甘露和鳳凰，臣死而無憾！”
“好一個死而無憾！”劉子業氣得渾身發抖，對著侍衛吼道，“把這老東西拖下去！腰斬！讓他看看，質疑朕的下場！”
侍衛們如狼似虎地衝上來，扭住顏師伯的手臂。顏師伯掙紮著回頭，對著百官們喊道：“諸位大人！醒醒吧！這昏君早已喪儘天良，我等若再助紂為虐，終將成為千古罪人！”
他的聲音在甘露堂回蕩，刺得百官們麵紅耳赤。有幾個年輕的官員想要上前勸阻，卻被身邊的同僚死死拉住——顏師伯是三朝元老，連他都落得如此下場，旁人上去不過是白白送死。
腰斬的刑具很快搬到了堂前，顏師伯被按在鍘刀下，他看著劉子業那張扭曲的臉，忽然笑了：“劉子業，你這暴君，就算殺了我，也擋不住天下人對你的討伐！我在九泉之下等著看你亡國！”
“鍘！”劉子業捂著耳朵尖叫。
鍘刀落下，鮮血噴濺到那些偽造的“甘露”上，將晶瑩的水珠染成了紅色。顏師伯的上半身還在抽搐，眼睛死死盯著高台上的劉子業，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。
劉子業看著那灘刺目的鮮血，忽然覺得有些頭暈，他後退幾步，指著顏師伯的屍體對百官們吼道：“還有誰質疑朕？還有誰不肯慶賀？”
百官們嚇得齊刷刷跪倒在地，連頭都不敢抬。有個年輕的翰林學士，早上還在偷偷寫彈劾劉子業的奏折，此刻卻隻能跟著眾人高呼“陛下聖明”，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。
“把這老東西的屍體掛在城樓上，讓所有人都看看，質疑朕的下場！”劉子業喘著粗氣下令，又指著那些“甘露”和“鳳凰”，“繼續慶賀！誰要是敢提前退席，以同謀論處！”
慶賀宴在詭異的氣氛中繼續進行，樂師們強顏歡笑地演奏著，舞姬們的舞步卻帶著僵硬。百官們端著酒杯的手不停顫抖，目光不敢觸及堂前的血跡，隻能低頭看著杯中的酒，那酒液在他們眼中，仿佛變成了顏師伯流淌的鮮血。
劉子業卻喝得酩酊大醉，他抱著一個宮女，指著城樓上的方向狂笑：“看到了嗎？這就是跟朕作對的下場！什麼叛軍？什麼天意？朕才是天！”
消息傳到城外，百姓們看著城樓上懸掛的顏師伯屍體，無不落淚。有個曾受顏師伯恩惠的老秀才，偷偷在屍體下擺放了一束野菊花，很快就被巡邏的士兵發現，當場打死。可第二天，屍體下又出現了更多的花束，百姓們冒著生命危險，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忠臣的敬意，對暴君的憤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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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露堂的“祥瑞”很快就露了餡，一場暴雨過後，葉片上的“甘露”被衝刷得乾乾淨淨，紙糊的“鳳凰”也被風吹得粉碎，隻剩下幾根殘破的竹骨，在風中搖搖晃晃，像在嘲笑這場荒唐的鬨劇。
劉子業得知後，氣得砸碎了堂內所有的玉器，卻再也沒心思重新布置——叛軍已經兵臨城下，他不得不把精力放在如何守城上。可他不知道，顏師伯的死，徹底寒了百官的心。守城的將領們看著城樓上的屍體，想起顏師伯臨終的話，紛紛暗中與城外的叛軍聯絡，約定裡應外合。
城破的那一天，甘露堂被亂兵燒毀，熊熊烈火中，那些偽造祥瑞的痕跡被焚燒殆儘，隻剩下斷壁殘垣。有個士兵在瓦礫堆裡發現了半塊顏師伯的笏板，上麵還留著他頓地時的裂痕，仿佛在訴說著一位忠臣最後的呐喊。
而劉子業在逃亡途中被擒，當他被押到城樓上，看到顏師伯早已腐爛的屍體時，終於露出了恐懼的神色。他或許到死都不明白，自己偽造的不是祥瑞，而是加速王朝覆滅的催命符；他殺死的不是一個忠臣，而是自己最後的民心。
城樓上的風很大，吹得顏師伯的屍體微微晃動，像在對這個覆滅的王朝，做最後的告彆。而那些曾經被迫慶賀的百官，此刻正站在叛軍的隊伍裡，他們看著這一切，心中沒有勝利的喜悅，隻有一種沉重的悲哀——一個王朝的崩塌，往往不是因為外敵的強大，而是因為內部的腐朽與虛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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