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深露重，皇家獵場的鬆柏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，風穿過林葉的縫隙，發出嗚咽般的聲響。劉子業騎著西域進貢的汗血寶馬，腰間掛著鑲嵌寶石的彎刀，身後跟著數十名侍從，火把的光在黑暗中跳躍，照亮了他因飲酒而泛紅的臉。
近來戰事吃緊，叛軍已過采石磯的消息像塊巨石壓在心頭，白日裡朝臣們的奏報句句不離“糧草”“布防”，聽得他煩躁不已。入夜後，他索性帶著侍從出宮打獵，想借殺生的快感驅散鬱結——這是他慣用的伎倆，每當心煩意亂，就要殺些活物泄憤，從麋鹿到侍從，隻要能讓他看到鮮血，便覺得暢快。
“前麵有動靜！”劉子業猛地勒緊韁繩，寶馬人立而起，前蹄在地上刨出深深的蹄印。遠處的草叢裡閃過一道白影，像是隻受驚的獐子。他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，拍馬追了上去，彎刀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。
侍從們緊隨其後，火把的光暈在林間穿梭，驚起無數夜鳥。劉子業的笑聲在寂靜的獵場回蕩，狂妄而刺耳，他絲毫沒注意到，前方的路麵因連日陰雨變得泥濘濕滑，更沒察覺那道白影根本不是獐子，而是獵戶設下的捕獸陷阱反光。
“駕！”他揚鞭抽打馬臀，寶馬吃痛，四蹄騰空，朝著陷阱的方向狂奔。就在馬蹄即將踏入陷阱的刹那，馬眼突然瞥見坑底的尖刺，猛地受驚直立，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。
劉子業猝不及防，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從馬背上飛出去，重重摔在路邊的岩石上。“哢嚓”一聲脆響，他的左腿傳來鑽心的劇痛，眼前瞬間發黑，耳邊嗡嗡作響，隻剩下侍從們驚慌失措的呼喊。
“陛下！陛下您怎麼樣？”侍從們圍上來，火把的光照在他扭曲的左腿上，脛骨處明顯凸起一塊，顯然是斷了。有人想上前攙扶，卻被他一把推開。
“滾開！”劉子業疼得額頭冒汗，卻依舊嘴硬，“區區小傷，慌什麼！”他掙紮著想站起來，剛一用力，左腿便傳來撕裂般的疼痛，疼得他倒抽冷氣，冷汗瞬間浸透了獵裝。
混亂中，一個老侍從看著地上的血跡，又看了看那匹焦躁不安的寶馬，忽然跪倒在地，聲音帶著哭腔：“陛下！這……這是不祥之兆啊！深夜墜馬，恐有大禍臨頭，咱們還是趕緊回宮祈福吧！”
這話像根針，狠狠紮進劉子業的心裡。他本就迷信，近來又總做噩夢，此刻被“不祥之兆”四個字戳中痛處，怒火瞬間壓過了傷痛。“你說什麼？”他抬起頭，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老侍從，“你敢咒朕？”
老侍從嚇得連連磕頭：“奴才不敢！奴才隻是……隻是擔心陛下龍體……”
“擔心？”劉子業冷笑一聲，掙紮著伸出手，指著腰間的彎刀，“把刀給朕！”
侍從們麵麵相覷，沒人敢動。劉子業怒吼道：“沒聽見嗎？給朕拿刀！”
一個侍衛顫抖著解下彎刀，遞到他手中。劉子業抓過刀，不顧左腿的劇痛，單膝跪地，猛地將刀刺進老侍從的胸膛。“噗嗤”一聲，刀刃沒柄而入，鮮血噴湧而出，濺了他滿臉滿身。
“不祥之兆？”他拔出刀，又對著老侍從的屍體連捅數刀，碎肉和血沫濺在周圍侍從的臉上，“朕說你才是不祥之兆！敢咒朕，就該碎屍萬段！”
老侍從到死都瞪著眼睛，仿佛不明白自己一句忠言，為何會換來如此下場。他的鮮血在泥濘中流淌，與劉子業墜馬時留下的血跡混在一起，像一幅猙獰的水墨畫。
其他侍從嚇得魂飛魄散，紛紛跪倒在地，連頭都不敢抬。有個年輕的侍衛忍不住發抖，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，火星濺到劉子業的靴底，被他一腳踩滅。
“都愣著乾什麼？”劉子業拄著刀站起來，左腿的疼痛讓他齜牙咧嘴，語氣卻依舊凶狠，“還不快扶朕回宮？誰要是敢把今夜的事說出去，下場就跟他一樣！”
侍從們連忙上前，小心翼翼地將他抬上備用的馬車。車輪碾過老侍從的屍體，發出沉悶的聲響，像在為這場無妄之災奏響哀樂。寶馬被牽在車後，低著頭，鼻孔裡噴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，仿佛也在為剛才的驚魂一刻感到後怕。
回宮的路上，劉子業躺在車中，左腿的劇痛陣陣襲來，卻壓不過心裡的恐慌。老侍從“不祥之兆”的話像魔咒般在耳邊回響，他一會兒覺得車外有叛軍的影子，一會兒又覺得路邊的樹影都變成了索命的厲鬼。
“快！再快點！”他不停地催促車夫，馬車在夜色中狂奔，險些撞上路旁的石碑。侍從們縮在角落，大氣都不敢出，隻有車輪滾動的聲音，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。
回到宮中，太醫連夜趕來診治，確診為脛骨骨折，需臥床靜養百日。劉子業卻根本聽不進去，他認為太醫在咒他“行動不便”，當場下令將其杖責三十，扔進大牢。
接下來的幾日，他躺在床上，左腿的疼痛愈發劇烈，夜裡總被噩夢驚醒，夢見老侍從渾身是血地站在床前，說“大禍要來了”。他命人將獵場所有的侍從都杖打一頓，又處死了幾個曾與老侍從說過話的宮人，可心裡的恐慌卻絲毫未減。
消息傳到叛軍大營，蕭道成聽後撫掌大笑：“墜馬折腿，又殺忠仆，此乃天要亡他！”他當即下令，三日後攻城——他知道，劉子業受傷臥床，建康城內必定人心惶惶，正是破城的好時機。
而劉子業還在宮中疑神疑鬼，一會兒覺得飯菜裡有毒，一會兒又懷疑侍衛要謀反。他的左腿因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開始發炎化膿，散發著惡臭，太醫們沒人敢上前診治，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傷勢日益惡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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