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寶卷的首級被送往蕭衍營中的那個清晨，潘玉兒正被囚禁在曾經的玉壽殿裡。殿內的金蓮花依舊在晨光中泛著冷光，隻是再也照不見那個赤足漫步的身影。她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，坐在窗前，看著外麵飄落的雪花，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。宮變的廝殺聲早已平息，她知道，那個曾為她建市集、鋪金箔的帝王，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當士兵將她帶到蕭衍麵前時，這位即將開創梁朝的梟雄，忍不住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幾眼。他早聞潘玉兒有傾國之貌，今日一見，才知傳言不虛。她的美不是刻意的嬌媚，而是一種帶著市井煙火氣的靈動，哪怕此刻發髻散亂，眼底帶著淚痕，也難掩那份驚心動魄的風姿。蕭衍心中一動，想起那些關於“步步生蓮花”的傳說，竟生出了將她納入後宮的念頭。
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，就被部下們的勸諫聲淹沒了。領軍將軍王茂第一個站出來，拱手道：“陛下此時蕭衍雖未稱帝，部下已如此稱呼），潘玉兒乃亡國禍水！南齊因她而亂，百姓視她為妖孽，若將其留在身邊，恐失民心啊！”
旁邊的長史範雲也附和道：“昔日夏桀寵妹喜，商紂寵妲己，皆致亡國。潘玉兒與她們何異？如今我軍初入建康，正需安撫百姓，若留下這個禍根，怕是會讓天下人寒心。”
將領們你一言我一語，句句都戳中要害。蕭衍沉默地聽著，目光掃過帳外——那裡，百姓們正圍著士兵訴說蕭寶卷的暴行，提到潘玉兒的名字時，無不咬牙切齒。他想起自己“廢昏立明”的旗號，想起那些堆積如山的白骨，心中的那點綺念漸漸消散。是啊，一個讓王朝傾覆的女子，縱然有絕世容顏，又怎能留在身邊？他揮了揮手，聲音帶著幾分決絕：“將潘玉兒賜死，全其體麵。”
消息傳到潘玉兒耳中時，她正在梳理長發。宮女拿著聖旨的手瑟瑟發抖，她卻接過聖旨，輕輕放在桌上，連眉頭都沒皺一下。這些年的榮華富貴，像一場絢爛的夢，如今夢醒了，她也該走了。
行刑的士兵走進殿時，看到潘玉兒正對著銅鏡最後一次描眉。她從妝匣裡取出一支最樸素的木簪，將長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，動作從容得不像赴死，反倒像要去赴一場尋常的街市之約。
“姑娘，該上路了。”士兵的聲音有些不忍。
潘玉兒轉過身，臉上竟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：“我本是朱雀大街上的尋常女子，若不是先帝寵愛，哪有後來的潘貴妃？”她的目光掠過殿外那片曾被蕭寶卷當作市集的空地，仿佛又看到那個穿著屠戶衣裳的少年，正笨拙地為她切著冬瓜“豬肉”。“先帝待我不薄，如今他去了，我怎能獨活？”
她沒有哭哭啼啼，也沒有怨天尤人，提著裙擺，一步步走出殿門。雪已經停了，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，在地上映出她單薄的身影。刑場設在宮牆下的那片冬青叢旁，正是蕭寶卷喪命的地方。潘玉兒走到絞架前，仰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，輕聲道：“若有來生，願做個市井女子，嫁個屠戶，守著一間小鋪，安穩度日。”
士兵們看著這個從容赴死的女子，手中的繩索竟有些沉甸甸的。當絞索套上她的脖頸時，她沒有掙紮，隻是閉上了眼睛，仿佛睡著了一般。風吹起她的裙擺，像一隻折翼的蝴蝶，最終靜止在凜冽的寒風中。
這個曾讓帝王為她荒廢朝政、讓皇宮變成市集的女子，這個被百姓罵作“禍水”的潘玉兒，以一種近乎悲壯的方式，結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。她的一生，像一場劇烈的煙火，在南齊的夜幕上綻放過最耀眼的光芒，也最終隨著王朝的覆滅，化作了灰燼。
蕭衍得知潘玉兒死訊後，沉默了許久，最終下令將她與蕭寶卷合葬在亂葬崗。沒有墓碑，沒有祭奠，隻有風吹過荒草的嗚咽，訴說著這段荒唐而悲涼的往事。許多年後，還有金陵的老人在冬日的暖陽下，給孩子們講起那個“至尊屠肉，潘妃酤酒”的故事，隻是故事的結尾，總帶著一聲悠長的歎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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