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北諸州的軍營早已聞不到煙火氣,斷糧的第十五日,夥夫們把最後一捧野菜倒進鐵釜,枯黃的馬齒莧混著凍爛的草根在沸水裡翻滾,冒出的熱氣裡帶著股土腥氣。士卒們圍坐在篝火旁,凍裂的手指攥著陶碗,碗沿的缺口割得嘴唇生疼。有個剛滿十六的小兵啃著樹皮,牙齒縫裡塞滿木屑,忽然“哇”地哭出聲來:“我娘說打完仗就有糧吃,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?”
監軍使夏魯奇的靴底沾著半尺泥雪,他踩著營帳間的冰碴子巡查,每一步都陷進沒膝的枯草。帳外的旗杆上,“唐”字旗被風吹得破了個大洞,像隻垂死掙紮的鳥。他掀開副將的帳簾,見那人正用匕首刮著馬鞍上的舊皮,刮下的碎屑混著雪水往嘴裡塞,喉結滾動的聲響在死寂的營中格外刺耳。
“夏監軍,再不想辦法,弟兄們就要嘩變了!”副將的聲音嘶啞如破鑼,嘴角沾著棕褐色的皮屑,“昨日有三個兵跑了,被抓回來時,懷裡還揣著沒吃完的觀音土。”
夏魯奇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血珠滴在結冰的地麵上,瞬間凝成暗紅的冰晶。他連夜寫好奏報,將沿途看到的餓殍、啃樹皮的士卒、空蕩的糧倉一一記下,字裡行間都浸著血淚。快馬加鞭趕到洛陽時,他的貂裘已結滿冰殼,靴子裡的雪化成水,凍得腳踝又紅又腫。
興教門新宮的暖閣裡,李存勖正蹲在錦墊上,手裡捧著杆鎏金秤。劉皇後的梳妝台擺滿了錦盒,打開的盒子裡堆著鴿卵大的珍珠,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。他用銀鑷子夾起顆珍珠,小心翼翼地放在秤盤裡,秤杆微微翹起時,忽然拍手笑道:“這顆足有一兩二錢,比上次西域進貢的那顆還大!”
夏魯奇掀簾而入,寒氣裹挾著雪粒撲向燭火,讓珍珠的光暈晃了晃。他“噗通”跪在金磚上,奏報上的墨跡被手汗洇得發皺:“陛下!河北諸軍斷糧半月,士卒煮野菜、啃樹皮為生,再不解救,恐生嘩變啊!”
李存勖頭也沒抬,正用絲絹擦拭著那顆大珍珠,指尖的金粉蹭在珠麵上,留下淡淡的痕跡。“知道了。”他漫不經心地應著,忽然對身後的伶人說,“這顆珍珠串在鳳冠上,定能壓過楊貴妃的風頭。”
“陛下!”夏魯奇膝行幾步,額頭撞得地麵咚咚響,“昨日貝州已有士卒鬨事,若不是末將及時彈壓……”
“讓他們再忍忍。”李存勖終於抬起頭,眼神裡帶著被打擾的不耐煩,他指了指案上的戲服,“劉皇後新排了《霓裳羽衣舞》,明日就要登台。等朕演完這場,自有賞賜下來。”
夏魯奇如遭雷擊,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。他望著滿桌的珍珠,忽然覺得那些圓潤的珠子都變成了河北士卒的眼睛,正死死盯著他,帶著無聲的控訴。劉皇後從屏風後走出來,鬢邊斜插著支珍珠步搖,聞言掩唇輕笑:“夏監軍未免太小題大做,當兵吃糧本是天經地義,餓幾頓怎就鬨起來了?”
李存勖把那顆大珍珠丟進錦盒,發出清脆的碰撞聲:“皇後說得是。你回去告訴他們,好好守城,朕的賞賜少不了。”他揮揮手,像趕蒼蠅似的,“退下吧,彆耽誤朕給珍珠稱重。”
夏魯奇走出暖閣時,隻覺得天旋地轉。新宮的金粉牆在陽光下刺得人睜不開眼,他忽然想起河北營中那些凹陷的臉頰,想起奏報裡寫的“餓殍盈路”,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。
消息傳回河北軍營,像塊巨石投進死水。當晚,不知哪個士卒編了段歌謠,很快就在營中傳開:“帝愛伶人不愛兵,珍珠堆裡埋刀兵。野菜充饑何時了,新宮金粉照眼明。”唱到最後一句時,無數人攥緊了手中的長矛,矛尖在月光下閃著冷光。
有個老兵撫摸著槍杆上的刻痕——那是當年隨李存勖攻破汴梁時留下的。他望著洛陽的方向,忽然將槍尖狠狠紮進地裡,槍杆震顫的嗡鳴裡,藏著壓抑不住的怒火。
而此時的興教門新宮,李存勖正穿著羽衣,跟著樂師的調子練習旋轉。裙擺掃過滿地的珍珠,發出細碎的聲響,像極了河北軍營裡,餓肚子的士卒們捂著肚子的腸鳴。他不知道,那首在軍營裡傳唱的歌謠,已像野草般蔓延,很快就會燒到這金碧輝煌的宮牆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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