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德二年的夏夜,湖北安陸城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雨滌蕩得清明。城西的興王府內,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,朱漆大門上的鎏金銅釘映著簷角垂落的雨珠,宛如散落的星辰。三更梆子剛過,一聲清亮的啼哭陡然劃破王府的靜謐——興獻王朱佑杬的次子朱厚熜,就在這天地澄明的時刻呱呱墜地。
乳母抱著繈褓中的嬰孩趨步至內室時,隻見窗欞外恰有一道流星曳過,將庭院裡的芭蕉葉照得透亮。興獻王望著兒子飽滿的天庭,指尖輕觸那微微顫動的睫毛,忽然想起欽天監去年送來的星象圖——紫微星旁曾有異星隱現,正應在楚地分野。他沉吟片刻,為這孩子取了乳名“阿熜”,取“光明熾盛”之意,卻不知這團繈褓中的小小火焰,日後竟要燃遍大明的萬裡江山。
朱厚熜三歲那年,便顯露出與尋常孩童不同的沉靜。春日裡,乳母帶他在王府花園的葡萄架下學步,彆的稚子隻顧追逐蝴蝶,他卻總愛仰著頭,小手直指蒼穹。“那七顆星為何排成勺子?”“月亮缺了角,是被天狗吃了嗎?”乳母答不上來的問題,他便追著府裡的長史問,直到聽見“北鬥定四時,月魄有盈虧”的解釋,才肯捧著臉頰蹲在地上,對著雲卷雲舒琢磨半晌。有次中秋夜宴,興獻王指著天邊的銀河講授《天官書》,才五歲的朱厚熜忽然拍手道:“爹爹你看,牛郎星旁邊的小星,像不像王府馬廄裡剛出生的小馬駒?”滿座賓客無不驚歎這孩子的靈慧。
彼時的京城,正被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奇聞軼事攪得沸沸揚揚。安陸雖遠在楚地,卻也常有南來北往的行商帶來京城的消息。那年朱厚熜剛滿八歲,在書房臨摹《九成宮醴泉銘》時,恰逢長史們在偏廳議論國事。“聽說萬歲爺又領著禁軍去獵豹子了,把文華殿的奏章堆得像座小山。”“江南織造的錦緞剛運到通州,就被宮裡的太監悉數拉去豹房,說是要給新得的西域舞姬做帳子。”這些話語像落在宣紙上的墨滴,悄然暈進朱厚熜的心裡。
他握著狼毫的手微微一頓,墨汁在“民惟邦本”四字旁邊洇出個小團。抬頭望向窗外那棵曆經百年的銀杏樹,想起前日裡聽老仆說,安陸西鄉的農戶因賦稅太重,竟有闔家逃往深山的。他忽然起身,走到懸掛的《大明輿圖》前,小手指著京師的位置問伴讀:“若災年顆粒無收,百姓易子而食,當如何?”伴讀被問得張口結舌,他卻自顧自地說:“必先開倉放糧,再查貪墨,否則糧倉再多,也填不滿蛀蟲的肚子。”
十三歲那年,朱厚熜在府中藏書房發現了一部《洪武寶訓》。夜深人靜時,他常借著燭火研讀,讀到太祖皇帝“休養生息,與民更始”的訓誡,便在頁邊批注“民安則國安”;見成祖皇帝五征漠北的記載,又提筆寫下“兵者凶器,非不得已而用之”。有次興獻王偶然瞥見這些批注,驚覺字跡雖稚嫩,筆鋒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,竟怔怔看了半晌才道:“吾兒有經世之才。”
那年冬月,一位從京城返鄉的致仕禦史拜訪興王府,席間談及朱厚照欲南巡之事,歎道:“江南百姓聞聖駕將臨,已開始變賣耕牛以備迎駕,如此下去,恐生民變。”朱厚熜端坐在側,始終未發一言,直到送客時才對父親說:“《大學》有雲‘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’,若連一己之欲都不能克,何以安天下?”說罷轉身回房,在案頭寫下“以仁心行王道”五個大字,燭火在字上跳動,映得少年眼中似有星辰流轉。
那時的朱厚熜尚不知,命運的絲線已在冥冥中悄然收緊。當京城的訃告在正德十六年的春日抵達安陸時,這位飽讀詩書、靜觀天象的藩王之子,終將踏著堂兄留下的爭議與動蕩,走向那座等待已久的紫禁城。而他年少時仰望過的星辰,終將成為照耀大明王朝的北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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