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德十六年四月的官道上,一支簡素的隊伍正碾著新綠的草芽向北行進。朱厚熜坐在特製的朱漆馬車裡,車壁上糊著三層高麗紙,卻仍擋不住窗外呼嘯的風。他身邊隻帶了十三名隨從——其中八人是自幼伴讀的書生,四人是興王府的護衛,還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長史,曾是父親朱佑杬的講經官。
“殿下,前麵就是淮河渡口了。”老長史掀開車簾時,正撞見朱厚熜在默寫《史記?秦始皇本紀》。少年的筆鋒驟然一頓,墨點在“趙高指鹿為馬”的字句旁暈開。他望著車窗外奔騰的濁流,忽然想起漢文帝入長安時,周勃捧著玉璽在渭橋跪迎的典故。“長史,你說當年代王劉恒,夜裡會不會也睡不著?”老長史捋著胡須沉吟:“劉恒帶宋昌、張武入長安,隻留六人護駕,為的就是示以無爭。”朱厚熜卻搖搖頭,將筆擱在硯台上:“無爭者,往往最先淪為俎上魚肉。”
車隊行至黃河岸邊時,恰逢暮春汛潮。渡船在浪濤中顛簸如葉,朱厚熜扶著船舷眺望北岸,隻見邙山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。他忽然問身邊的伴讀:“漢質帝被梁冀毒死時,年方九歲?”伴讀剛點頭稱是,就見少年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紙頁——那是他連夜抄錄的《曆代幼主實錄》,從漢獻帝到北周靜帝,每個名字旁都畫著不同的記號。“你看這紙上的墨跡,”朱厚熜指尖點過“曹髦驅車討司馬昭”的記載,“但凡帝王失了鋒芒,史書隻會記一筆‘薨’。”
進入直隸地界後,沿途的驛站開始出現異樣。涿州驛丞送來的膳食裡,燕窩羹盛在描金碗中,卻在碗底刻著“臣楊廷和恭進”的小字;保定知府率屬官跪迎時,袍角下露出的玉帶竟是內監專用的形製。朱厚熜接過燕窩羹時,故意讓湯匙碰出輕響:“告訴楊閣老,本宮現在還是藩王,用不起這等器皿。”說罷將金碗擲回食盒,嚇得驛丞伏地不起。
四月廿一清晨,隊伍抵達北京城外的盧溝橋。永定河的水波映著初升的朝陽,遠處紫禁城的角樓在霧中若隱若現。朱厚熜剛下馬車,就見英國公張懋帶著禮部官員等候在橋頭。老臣們捧著繪有儀仗的卷軸,聲言要依“皇太子禮”迎他從東華門入宮,再擇吉日登基。
“東華門?”朱厚熜撣了撣月白道袍上的塵土,目光掃過那群垂首而立的官員。他記得《大明會典》裡寫得分明:“天子正旦、冬至、萬壽節,皆由午門出入。”長史在身後輕拽他的衣袖,卻被少年不著痕跡地避開。“諸位大人,”朱厚熜的聲音不大,卻帶著金石般的質感,“遺詔寫的是‘嗣皇帝位’,而非‘嗣皇太子位’。”
禮部尚書毛澄急忙上前:“殿下,按《皇明祖製》,藩王入繼大統需先過繼給先帝……”話未說完,就被朱厚熜打斷:“朕的父親是興獻王,祖父是憲宗皇帝。若要過繼,豈不是讓先帝蒙羞?”他忽然指向遠處的午門,朱漆大門在晨光中泛著沉凝的光,“要麼從正門進,要麼,本宮現在就回安陸。”
這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。張懋手中的玉圭“咚”地撞在青石板上,楊廷和派來的長史臉色煞白,急忙辯解:“殿下三思,午門乃天子專用……”“朕難道不是天子?”朱厚熜向前邁出一步,玄色道袍在風中揚起,“若連宮門都進得名不正言不順,日後何以號令天下?”
僵持在盧溝橋持續了一個時辰。當朱厚熜轉身吩咐隨從“收拾行裝”時,毛澄終於癱坐在地。最終,英國公張懋咬著牙下令:“開永定門,奏天子樂!”
午時三刻,朱厚熜踏上金水橋的那一刻,忽然聽見宮牆內傳來鐘鼓齊鳴。他抬頭望向午門城樓,簷角的走獸在陽光下閃著冷光,忽然想起父親書房裡那幅“潛龍出淵”圖。老長史捧著玉璽快步跟上,卻見少年的腳步沉穩如鐘——從安陸到北京的三千裡路,他不僅是來繼承皇位的,更是來撕碎那些無形的枷鎖。
進入太和殿前的廣場時,朱厚熜忽然駐足。他望著丹陛上那七十二根蟠龍柱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玉圭。遠處的內閣值房裡,楊廷和正對著輿圖皺眉,卻不知這位年僅十四的新君,已在踏入紫禁城的第一刻,就布下了屬於自己的棋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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