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繼光從東南抗倭前線帶回的,除了捷報與倭寇的首級,還有一個沉甸甸的木盒。當他將木盒呈給朱厚熜時,校場上尚未散儘的激昂餘韻,突然被一股詭異的沉寂取代。“陛下,此乃從倭寇巢穴繳獲的丹藥,臣觀其色澤形態,竟與宮中所煉‘仙丹’頗為相似。”戚繼光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,卻字字清晰。
朱厚熜的目光落在木盒上,盒中裝著數十粒黑褐色的丹丸,表麵泛著油光,與陶仲文、段朝用等人煉製的丹藥幾乎一模一樣。他心中猛地一沉,想起自己這些年丹藥不離口,時常感到的頭暈目眩與心悸,竟在此刻有了不祥的預感。“傳太醫。”他的聲音有些乾澀。
太醫們捧著丹丸退到偏殿,銀針、藥碾、驗毒的琉璃盞擺了滿滿一桌。半個時辰後,為首的老太醫捧著化驗單,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:“陛下,無論是倭寇丹藥,還是宮中留存的‘仙丹’,皆含砒霜!且宮中丹藥的鉛汞含量,遠超毒物標準,長期服用……”老太醫哽咽著說不下去,化驗單上的數字觸目驚心——十年間,朱厚熜攝入的重金屬,已足夠讓三個壯漢斃命。
當晚,朱厚熜獨自一人走進塵封的丹房。曾經日夜不息的爐火早已熄滅,丹爐、藥鼎、研磨藥材的青石臼堆積如山,角落裡還散落著未用完的硫磺與硝石。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,在地上投下斑駁的陰影,那些象征著“長生”的器物,此刻看來竟像一座座冰冷的墓碑。
他想起自己為了這些丹藥,耗費的國庫、疏遠的朝政、枉死的冤魂;想起海瑞血書上的“天下因修仙而困”,想起嚴嵩借采辦仙藥之名貪汙的巨款;想起丹爐爆炸時的火光與骷髏圖案,想起枕巾上那詭異的紅斑點。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升起,比校場上的甲胄更冷,比塞外的寒風更刺骨。
“原來朕求的長生,竟是催命符!”朱厚熜猛地抓起牆角的掃帚,朝著堆積的丹爐藥鼎橫掃過去。青銅鼎翻倒在地,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;藥碾子滾到門邊,碾碎了散落的丹丸,黑色的粉末混著灰塵揚起,嗆得他劇烈咳嗽。他像瘋了一樣揮舞著掃帚,將那些陪伴自己多年的“仙物”一一掃倒,直到汗水浸透衣衫,渾身脫力地癱坐在地上。
散落的雜物中,一本線裝的修仙古籍露出了邊角。朱厚熜顫抖著撿起,書頁早已泛黃發脆,上麵用朱砂寫滿了他早年的批注,字跡狂熱而虔誠。他隨手撕扯著書頁,仿佛要將這十年的荒唐一同撕碎,卻在一張殘頁的空白處,看到了幾行熟悉的小字——那是父親興獻王的筆跡:“黃老之術可治國,清虛自守,無為而治,此乃大道;若沉溺丹藥,妄求長生,則是迷身,本末倒置也。”
墨跡已有些褪色,卻依舊力透紙背。朱厚熜的手指撫過那些字,仿佛能觸到父親書寫時的溫度。他想起少年時,父親在安陸藩邸教他讀《道德經》,說“治大國若烹小鮮”,說“聖人無常心,以百姓心為心”,從未提過什麼丹藥長生。可自從登基後,他卻將父親的教誨拋諸腦後,在修仙的迷霧裡越陷越深。
“爹……”他喃喃自語,淚水突然奪眶而出。殘頁在手中輕輕顫抖,恍惚間,他仿佛看到父親站在書頁間,花白的胡須在風中飄動,眼中滿是失望的歎息。那歎息穿越時空,落在冰冷的丹房裡,落在堆積的藥渣上,也落在他早已被丹藥掏空的心上。
窗外的月光愈發清冷,丹房裡的狼藉映著他蒼白的臉。朱厚熜緩緩站起身,將那本殘頁珍而重之地折好,揣進懷中。他最後看了一眼滿地的狼藉,沒有絲毫留戀地轉身離去。丹房的門在身後關上,發出沉重的聲響,像一個時代的落幕。
長生的幻夢,終究在鉛汞與砒霜的毒性中破滅。當朱厚熜走出丹房時,天邊已泛起魚肚白,校場上的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。他知道,自己失去的十年再也回不來,但此刻醒悟,或許還不算太晚。父親的批注在懷中發燙,那“可治國,不可迷身”的教誨,終將成為他餘生的圭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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