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過後,玄清觀的紫藤蘿開得潑潑灑灑,紫色花瀑垂落如簾,風一吹便簌簌落下,鋪了滿地碎紫。蘇清月坐在廊下翻檢舊物,竹編的箱子裡堆滿了經年累月的零碎——泛黃的信紙、磨圓了角的玉佩、繡到一半的荷包,還有幾枚不同樣式的星燈骨架。
“這是剛收徒那年,阿竹做的第一盞星燈。”她拿起個歪歪扭扭的竹架,骨架上還留著孩童笨拙的刻痕,“那時他總把竹條削得長短不一,說要做出‘獨一無二’的燈,結果點燃時歪向一邊,差點燒了帳子。”
淩塵端著兩杯新沏的雨前龍井走來,聞言笑出聲:“可不是嘛,後來罰他去劈了三天柴,手上磨出的水泡比燈珠還大。現在倒好,青嵐穀的星燈節,數他做的燈最周正。”
蘇清月指尖拂過竹架上的刻痕,忽然觸到一處凹陷,湊近一看,竟是個小小的“竹”字,想來是當年偷偷刻下的名字。她忍不住輕笑,將竹架小心放回箱中,又翻出塊半舊的絲帕。
帕子是天青色的,邊角已有些磨損,上麵繡著株未完成的蘭草,針腳疏疏落落,顯然出自新手之手。“這是阿螢的‘處女作’。”蘇清月回憶道,“她剛來時總怯生生的,遞這帕子時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,說‘師娘,我繡不好,您彆笑’。現在呢,觀裡的幡旗都歸她繡,針腳密得連蜜蜂都鑽不進去。”
淩塵接過帕子,對著光看了看,忽然道:“說到阿螢,前幾日收到她的信,說在漠北發現了種耐旱的‘沙棠花’,能改良荒漠土壤,想請我們去看看。”
“漠北?”蘇清月挑眉,“那地方風沙大,她一個姑娘家能行嗎?”
“信裡說阿竹陪她去了,還有幾個新入門的弟子,隊伍壯大著呢。”淩塵笑著將帕子疊好,“你忘了?當年她第一次隨我們去無妄海,暈船暈得抱著船舷吐,現在不也成了能獨當一麵的領隊了?”
正說著,院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,阿螢的弟子小棠抱著個木盒跑進來,額上還沾著灰塵:“師父!師娘!阿螢師姐從漠北寄東西回來了!”
木盒打開的瞬間,一股乾燥的草木香撲麵而來——裡麵是包好的沙棠花種子,還有一本厚厚的日誌。蘇清月翻開日誌,字跡娟秀卻有力,詳細記錄著沙棠花的生長習性:“三月播種,需用沙土混合草木灰,耐旱怕澇,花期雖短,根係卻能固沙……”頁邊還畫著小小的花朵素描,花瓣邊緣特意標注著“淡粉色,正午開花最盛”。
“阿螢說,這花不僅能固沙,花瓣還能泡茶,當地牧民喝了都說提神。”小棠獻寶似的拿出個陶罐,“這是她炒好的花茶,請師父師娘嘗嘗!”
沸水注入,淡粉色的花瓣在水中舒展,茶香混著草木的清苦漫開來。蘇清月淺啜一口,忽然注意到日誌最後一頁貼著張照片——阿螢站在荒漠裡,皮膚曬得黝黑,笑容卻比陽光還亮,身邊圍著幾個年輕弟子,每個人手裡都捧著株沙棠花,身後是剛種下去的幼苗,在風沙中微微搖晃,卻透著倔強的生機。
“真好啊。”蘇清月合上日誌,眼眶有些發熱,“當年那個連針都拿不穩的小姑娘,現在都能帶著隊伍去改良荒漠了。”
淩塵握住她的手,指腹摩挲著她腕間的星章:“我們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?你還記得第一次去黑風嶺,你把解毒丹當成糖丸給了阿竹,結果他臉腫得像饅頭;還有那次在霧凇穀,我誤把冰棱當成靈晶,鑿了半天才發現是塊破石頭……”
“不許說!”蘇清月笑著拍開他的手,臉頰微紅,“那些糗事也就你記得清楚!”
說笑間,廊外傳來弟子們的喧鬨聲。原來是阿竹帶著幾個師弟從青嵐穀回來,正扛著捆新伐的竹條,說是要教新弟子編星燈。
“師父師娘!”阿竹嗓門洪亮,“今年的星燈節咱們搞個新花樣吧?讓新弟子們每人編盞燈,寫上自己的心願,咱們把燈放飛到天上去,看看誰的燈飛得最高!”
“好主意!”小棠第一個響應,“我要寫‘希望沙棠花在漠北開遍’!”
“我寫‘青嵐穀的融雪草能治愈更多人’!”
“我寫‘願天下靈脈無垢,草木長青’!”
弟子們七嘴八舌地說著,陽光透過紫藤蘿的縫隙落在他們臉上,像撒了把碎金。蘇清月看著這熱鬨的場景,忽然覺得,那些藏在舊物裡的回憶,從未真正過去——它們化作了弟子們手中的竹條,化作了日誌裡的字跡,化作了漠北荒漠裡倔強生長的沙棠花,在新的時光裡,開出了更繁盛的模樣。
淩塵悄悄往她杯裡添了些熱水,低聲道:“要不,我們也編盞燈?”
蘇清月抬眸看他,見他眼裡映著漫天紫花,像盛著整個春天。她笑著點頭:“好啊,就寫‘舊歲星光在,新程草木香’。”
廊下的舊物箱還敞著,裡麵的竹架、帕子、信紙靜靜躺著,像一個個沉睡的故事。而廊外,新的故事正在發生——年輕的手握著竹條,笨拙卻認真地編織著星燈,笑聲驚起了簷下的燕子,銜著春泥,飛向遠方的天空。
或許時光會帶走很多東西,比如光滑的竹條會磨出毛刺,鮮豔的絲帕會褪成淺白,但那些藏在舊物裡的溫暖,那些由手到心的傳承,會像沙棠花的根係一樣,在時光的土壤裡紮得很深,然後在某個春天,冒出新的綠芽,向著陽光,長成一片新的風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