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爐火邊的舊毛衣與孩子的啼哭_愛情六十四封_线上阅读小说网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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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爐火邊的舊毛衣與孩子的啼哭(1 / 1)

一九九〇年的冬天,楊家坳下了場凍雨。雨點子砸在土坯房的茅草頂上,“嗒嗒”響,像誰用冰錐子敲碎冰碴子,脆生生的,卻冷得鑽心。春杏裹著件灰布棉襖,坐在炕沿上給兒子小石頭掖被角——孩子五歲了,臉圓乎乎的,像剛出鍋的白麵饅頭,呼吸輕得像剛滿月的小貓,鼻頭上還沾著點鼻涕痂,是白天在院子裡追雞攆狗凍出來的,結著層薄霜,亮晶晶的。

屋裡的煤爐燒得正旺,鐵皮煙囪“嗚嗚”地抽著煙,煤煙味裹著鍋裡小米粥的香氣,在低矮的屋子裡打旋,黏在牆皮的裂縫裡,像日子一樣,稠得化不開。春杏的手有點僵,是常年在冷水裡洗衣、在寒風裡喂豬凍的,指關節腫著,像剛從地裡刨出來的凍蘿卜,泛著青紫色。她拿起炕邊的舊毛衣——是麥子的,去年在磚窯廠穿破了袖口,她拆了又織,毛線是當年定親時麥子送的紅毛線,洗得褪成了淺粉,還摻了點從舊棉襖上拆下來的白棉線,湊成件花不棱登的衫子,像地裡混長的麥和草,不體麵,卻暖和。

“吱呀”一聲,門軸響得像老驢叫,麥子回來了。他裹著件軍綠色的舊大衣,領口和袖口磨得發亮,像塗了層油,臉上沾著層煤黑,隻有眼白是亮的,像剛從磚窯裡撈出來的煤塊,渾身帶著股子寒氣和煤煙味,一進門就把屋裡的暖空氣戳了個洞。“小石頭睡了?”他放輕腳步,聲音壓得低低的,怕吵醒孩子,鞋底沾的泥塊掉在地上,“啪嗒”一聲,在寂靜的屋裡格外響。春杏點點頭,起身給他倒了碗熱水,搪瓷缸子是當年生產隊發的,“抓革命促生產”的字樣掉了一半,“剛睡熟,你小聲點,彆驚著他。”

麥子接過搪瓷缸,喝了口熱水,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開,像朵小白雲。“今天磚窯廠加班,晚了點。”他脫下大衣,露出裡麵的藍布褂,袖口磨破了,露出裡麵的舊毛衣——正是春杏去年織的那件。春杏走過去,幫他解扣子,手指碰到他的手腕,涼得像冰,“咋不戴手套?凍成這樣。”“手套丟了,沒事,乾活出力氣,不冷。”麥子笑了笑,露出兩排白牙,在黑臉上格外顯眼,像煤堆裡藏的雪。

春杏把大衣搭在炕邊的椅子上,拿起針線,繼續縫補麥子的舊毛衣。爐火的光映在她臉上,暖烘烘的,把她眼角的細紋都照得清楚——才三十歲,眼角就有了褶子,是夜裡起夜照顧孩子熬的,是白天種地喂豬累的,像田埂上的裂痕,淺淺的,卻刻得實在,擦不掉。麥子坐在她旁邊的小板凳上,看著她縫衣服,針在布上走,線在指間繞,像田埂上的腳印,密匝匝的,都是日子的痕跡。“今天磚窯廠發了工資,給你買了塊花布。”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,層層疊疊裹得緊,裡麵是塊淺紅色的布,上麵印著小碎花,像春天地裡開的野菊,“給你做件新棉襖,你那件都穿了三年了,補丁摞補丁。”春杏的手頓了頓,針尖紮在手指上,沒覺得疼,心裡卻像被熱水燙了下,“俺不用,給小石頭做件棉襖吧,他的衣服都短了,露著腳踝,凍得通紅。”“給你做,”麥子抓住她的手,掌心的老繭硌得她手指發麻,“小石頭有舊衣服改,你得穿新的,俺媳婦,不能總穿破的。”

夜裡,小石頭突然哭了起來,“娘,娘,我冷,頭疼。”春杏趕緊爬起來,摸了摸孩子的額頭,燙得像煤爐裡的火炭,嚇得她心都揪緊了。“麥子,小石頭發燒了!”她聲音有點慌,帶著顫。麥子也醒了,一骨碌爬起來,摸了摸孩子的頭,眉頭皺成了疙瘩,“走,去鎮上醫院!”他把小石頭裹在棉襖裡,緊緊抱在懷裡,春杏抓過兩件厚棉襖,披在身上,兩人頂著凍雨往鎮上跑。

夜路黑得像墨,伸手不見五指,雨點子砸在臉上,冷得鑽心,像小刀子割。麥子背著小石頭,春杏在後麵扶著他的腰,泥路滑得像抹了油,麥子摔了一跤,膝蓋磕在石頭上,“咚”的一聲,卻緊緊護著背上的孩子,沒讓他受一點磕碰。“沒事吧?”春杏慌忙扶他起來,借著閃電的光,看見他膝蓋上的血滲出來,染紅了褲子,像地裡開的紅蓼花,“俺沒事,快走!彆耽誤了孩子。”麥子咬著牙,額頭上的青筋都鼓起來,繼續往前走,背影在夜色裡顯得格外寬厚,像自家地裡的老槐樹,穩當得很,能遮風擋雨。

到了鎮上醫院,醫生說孩子是風寒感冒,打了針,開了藥。兩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,小石頭在麥子懷裡睡得香,小臉紅撲撲的,像熟透的蘋果。春杏看著麥子膝蓋上的傷口,眼淚掉了下來,砸在他的褲腿上,“都怪俺,沒看好孩子,讓他凍著了,還讓你摔了一跤。”麥子搖搖頭,伸手擦去她的眼淚,手糙得刮人,卻暖得很,“不怪你,是俺沒本事,讓你們跟著俺住土坯房,受凍受累。”他頓了頓,聲音有點啞,“等俺攢夠了錢,就帶你和小石頭去城裡,租個帶暖氣的房子,讓你享享福。”

回到家時,天已經亮了,凍雨停了,東方泛起了魚肚白,遠處的山坳裡飄著薄霧。春杏給麥子包紮傷口,他的膝蓋腫得老高,像發麵的饅頭,傷口裡還沾著泥,她用溫水一點點洗,麥子疼得齜牙咧嘴,卻硬撐著說“不疼”,“這點傷算啥,當年在磚窯廠被磚頭砸了腿,照樣扛磚,比這疼多了。”春杏沒說話,眼淚落在他的膝蓋上,像露水落在地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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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天,小石頭睡了,春杏坐在爐火邊,繼續縫補麥子的舊毛衣。麥子躺在炕上,看著她的背影,她的頭發裡摻了幾根白發,像冬天裡的枯草,紮得他眼睛疼。“春杏,”他輕聲說,聲音裡帶著點愧疚,“俺對不起你,讓你跟著俺沒享過一天福,天天麵朝黃土背朝天,還要照顧小石頭。”春杏回頭笑了笑,眼角的褶子擠在一起,像曬乾的橘子皮,“啥福不福的,有你,有小石頭,有這爐火,能喝上熱粥,穿上你織的毛衣,就夠了。”

日頭沉到磚窯廠的煙囪後頭時,麥子扛著半袋碎煤進了院。春杏正坐在門檻上給孩子喂奶,見他來,先把懷裡的娃往臂彎裡緊了緊,騰出另一隻手去接那袋煤——指尖剛碰到布袋,就被他揮開了。“肩上的筋還沒鬆呢,彆抻著。”他的聲音比磚窯裡的火溫軟些,帶著煤灰的澀味,說著就把煤袋往牆角一放,順勢坐在春杏旁邊的石墩上,粗糙的手掌直接覆上她發酸的右肩。

那手掌是磚窯廠揉出來的,掌心的老繭比地裡的土坷垃還硬,按在她繃緊的斜方肌上時,春杏忍不住“嗯”了一聲。不是年輕時那種帶著顫的軟吟,是鬆快的歎息——她這肩膀,自從娃滿了周歲,就沒舒坦過,白天抱娃喂奶,夜裡哄睡時還要墊著胳膊當枕頭,肌肉早硬得像曬透的玉米稈。他的手不急,從肩胛骨往脖頸處慢慢揉,老繭蹭過皮膚時有點癢,力道卻準,剛好按在發酸的筋絡上,像在磚窯裡碼磚那樣,一下下,穩當得很。春杏側過頭看他,他額角還沾著點黑煤灰,眼尾的皺紋裡藏著汗漬,卻沒看她,隻盯著她肩膀上被娃抓亂的衣領,嘴唇抿著,像在琢磨磚窯裡那批沒燒透的青磚。

等她肩膀鬆快了,娃也睡熟了。春杏把娃放進裡屋的搖籃,轉出來時,見他正坐在炕沿上解棉襖扣子,衣服縫裡沾著不少細碎的煤渣,黑點點嵌在藏青的布紋裡,像地裡沒撿乾淨的草籽。她沒說話,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對麵,指尖捏起一根細針——針是納鞋底剩下的,針尖磨得發亮——順著棉襖的針腳挑煤渣。她的手也糙,指腹上有拔草時被玉米葉劃的小口子,還有握鋤頭磨出的厚皮,挑煤渣時卻輕得很,像在地裡揀豆子,怕碰碎了似的。一塊小煤渣嵌在腋下的縫裡,她指尖夠不到,微微前傾了身子,頭發垂下來,掃過他的手背。他沒動,隻看著她的發頂,那頭發不如年輕時黑亮了,摻了幾根像麥秸稈似的黃絲,卻比當年巷口的白梅枝還韌,風吹不斷。“今天磚窯裡溫度高,”他忽然開口,聲音低低的,像爐子裡的火苗在舔煤,“搬第三摞磚時,汗流進眼睛裡,澀得睜不開,差點把磚摔了,幸好旁邊的老王扶了俺一把。”春杏挑煤渣的手頓了頓,抬頭看他,眼睛裡亮閃閃的,“俺今天去玉米地澆水,太陽毒得很,澆到第三畦時,腰彎下去就直不起來,蹲在埂上歇了半袋煙的工夫。”她說話時,指尖繼續挑那煤渣,“不過玉米穗子灌漿了,看著沉,顆粒飽滿,今年能收不少,夠咱吃一冬天的。”他“嗯”了一聲,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,像摸地裡剛抽穗的麥子,輕得怕碰斷。

夜裡炕是溫的,是白天曬過太陽的溫度,暖得像春陽曬過的土。他先躺下,背對著她,後背寬寬的,因為常年扛磚,肩胛骨的輪廓很明顯,像磚窯廠碼好的磚垛,整整齊齊。春杏躺過去,貼著他的背,手臂輕輕搭在他的腰上——他的腰也不如年輕時直了,搬磚搬得有點駝,卻比任何時候都讓她踏實,像靠在自家的土牆上。他轉過身,把她往懷裡帶了帶,她的頭抵在他的胸口,能聽到他的心跳,慢得像地裡的水車轉,不是年輕時那種擂鼓似的跳,卻穩得很。他們就這麼抱著,像院裡那兩株並排的玉米,稈子不算粗,卻筆直地立著,葉子在夜裡的風裡輕輕擦著,發出沙沙的響。他的腿壓著她的腿,她的手攥著他的衣角,根就在看不見的地下慢慢繞,不是猛地纏上,是像種麥子時撒的種,慢慢發芽,慢慢盤在一塊,分不清哪是他的根,哪是她的根。炕席有點硌,但他們都沒動,就像在地裡蹲久了,累了,靠著玉米稈歇著那樣,不用說話,就知道對方在,就夠了。

第二天早上他去磚窯廠時,春杏從箱子底翻出了麥子的舊毛衣。毛衣是前年織的,領口磨得有點毛邊,袖口也鬆了,是麥子長高了穿不下的。她坐在窗下,陽光從窗欞裡漏進來,落在毛衣上,像撒了把碎麥糠,金燦燦的。她拿起針線,線是用舊毛線拆了重紡的,顏色有點暗,卻結實,不容易斷。補領口時,她忽然想起當年巷口的白梅——那年冬天雪下得大,梅花開得滿枝都是,不張揚,白得像剛下的雪,香得能飄半條巷。她頓了頓,換了根白線,在補好的領口內側,繡了朵小小的梅花。花瓣不大,五片,針腳密得像地裡的麥壟,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,像藏在日子裡的心事。

傍晚他回來時,春杏把毛衣遞給他:“麥子穿不下了,你試試,改了改領口,看合不合身。”他接過毛衣,套在身上,大小剛好,像量著他的身子織的。領口貼著脖子,有點癢,他伸手摸了摸,摸到那朵小小的梅花,針腳硌著手心,像春杏挑煤渣時的指尖,輕得很,卻紮在心上。他沒說什麼,隻走到她身邊,又伸出手,按在她的肩膀上——還是那樣的力道,穩當,溫軟,像磚窯裡慢慢冷卻的磚,像地裡慢慢生長的玉米,像那朵繡在領口的白梅,藏在生活的紋路裡,不慌不忙,卻比任何時候都紮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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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裡,小石頭睡熟了,春杏坐在爐火邊縫毛衣,麥子從背後抱住她,下巴抵在她的發頂,帶著煙草和煤爐的味道。“今天累了吧?”他的手順著她的衣襟滑進去,動作輕得怕吵醒孩子,春杏轉過身,靠在他懷裡,爐火的光映在他們臉上,暖得像春天的土。她的肚子上有生育留下的紋路,像田埂上的裂痕,深深淺淺;他的背上有磚窯廠留下的傷疤,像被風吹裂的樹皮,凹凸不平。他們的愛欲沒了年輕時的急切,隻有慢下來的溫柔——沒有麥垛後的狂熱,沒有舌尖的糾纏,隻有手掌的溫度,隻有呼吸的交纏,像兩株並排的玉米,根在地下纏繞,稈在風中相依。

這年除夕,麥子沒去打工,一家人坐在爐火邊吃餃子。餃子是白菜豬肉餡的,是麥子特意買的肉,肥的瘦的摻在一起,香得很。小石頭吃得滿臉都是,油乎乎的,像隻小花貓,“娘,好吃,真好吃,比過年的糖還甜。”春杏看著麥子,他正幫她夾餃子,眼睛裡的溫柔像爐火的光,暖得能化冰。她突然懂了“含章可貞”的意思——不是藏著愛,是把愛融進孩子的啼哭、廚房的煙火、縫補的針線裡,像大地承載莊稼,默默付出,不張揚,不炫耀,卻讓日子在溫柔裡紮了根,穩當得很。

爐火“劈啪”響,映得滿屋子暖烘烘的。春杏看著身邊的麥子和小石頭,心裡像灌滿了熱水,暖得發脹。她知道,日子或許苦,或許平淡,卻像爐火裡的煤,慢慢燒著,總能暖熱這土坯房,暖熱這一輩子。就像地裡的莊稼,不用急著開花結果,隻要默默紮根,總會等到收獲的時節,這就是安安穩穩的日子,是她和麥子的一輩子——沒有驚天動地,隻有平平淡淡,卻像地裡的麥子,一茬又一茬,長得紮實,活得踏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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