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二四年的冬天來得早,一場初雪剛過,城郊老街的梧桐葉就落儘了,光禿禿的枝椏伸向灰蒙蒙的天空,像老人皺巴巴的手指。阿美和老周的“青絲發廊”早就改成了小雜貨鋪,貨架上擺著醬油醋、洗衣粉,還有孩子們愛吃的奶糖,都是老街鄰居常要的東西。門口的木質招牌還在,“青絲”兩個墨字被雪浸得有點發黑,卻依舊透著股過日子的踏實——這是他們退休後的第三年,日子過得像慢熬的粥,溫吞,卻稠得化不開。
阿美坐在雜貨鋪的暖爐旁,正織著一條藏青色的圍巾。她穿了件棗紅色的棉襖,是老周去年冬天給她買的,說“紅色顯氣色”。頭發已經全白了,用根黑檀木簪子綰在腦後,露出的鬢角彆著朵乾了的梔子花——是前幾年夏天摘的,壓在相框裡,昨天翻出來,彆在頭發上還挺好看。暖爐裡燒著蜂窩煤,通紅的火光照在她臉上,把眼角的皺紋都烘得軟了些。
“阿美,合唱團的李姐來電話,說明天去烏鎮的車訂好了,早上七點在巷口集合。”老周推門進來,身上帶著股寒氣,手裡拎著個保溫桶,“剛在巷口張大爺那兒買的烤紅薯,還熱著,你嘗嘗。”
他穿了件深藍色的羽絨服,帽子上沾著點雪沫,是阿美去年給他織的,針腳有點歪,卻暖和。老周把保溫桶放在桌上,解開圍巾,露出脖子上阿美織的羊毛衫,領口有點鬆了,是洗了太多次的緣故。
阿美放下毛線活,接過保溫桶,打開蓋子,烤紅薯的甜香立刻飄了出來。紅薯烤得焦黑,捏起來軟軟的,她掰了一半遞給老周:“慢點吃,彆燙著。”
老周接過紅薯,咬了一口,甜汁順著嘴角流下來,他趕緊用袖子擦了擦:“還是張大爺烤得好,比咱們自己在家烤的香。對了,明天去烏鎮,你把那件灰格子的圍巾帶上,風大,彆凍著脖子。”
“知道了,”阿美笑著說,“你不也一樣,把暖手寶帶上,你那老寒腿,一到冬天就疼。”
老年合唱團是去年春天組建的,老街的十幾個老人湊在一起,每周三下午在社區活動室唱歌。阿美一開始不好意思,覺得自己五音不全,老周就拉著她去,說“唱得好不好沒關係,圖個熱鬨”。第一次開口,阿美緊張得聲音都抖,老周就在旁邊小聲幫她合,後來唱得多了,也就放開了,現在還成了合唱團的“女中音”,李姐總說“阿美嗓子亮,唱《茉莉花》最好聽”。
這次去烏鎮旅遊,是合唱團商量了半年的事。老人們都想去江南看看,說“冬天的烏鎮有雪,好看”。阿美早就收拾好了行李,裡麵裝著兩件棉襖,兩雙棉鞋,還有給老周帶的感冒藥——他一到外地就容易感冒。老周則把保溫杯、暖手寶、常用的降壓藥都裝在一個帆布包裡,包上還印著“紅星中學”的字樣,是他退休時學校發的,用了三年,洗得發白,卻舍不得扔。
第二天早上七點,巷口已經停了輛大巴車,合唱團的老人們都到了,穿著五顏六色的棉襖,像一群過年的孩子。李姐穿了件粉色的羽絨服,手裡拿著個小旗子,正清點人數:“老王來了嗎?老張呢?就等你們倆了!”
阿美和老周走過去,李姐笑著說:“周老師,阿美姐,你們可來了,快上車,座位都給你們留好了,靠前,不顛簸。”
大巴車開動的時候,天剛蒙蒙亮,老街的屋頂上還蓋著層薄雪,像撒了把白糖。老人們在車上聊開了,有的說要去烏鎮吃羊肉麵,有的說要去西柵看夜景,有的說要拍好多照片,阿美靠在老周的肩膀上,聽著他們的笑聲,心裡暖暖的,像揣了個暖爐。
老周從包裡掏出個橘子,剝了皮,一瓣一瓣遞給阿美:“吃點橘子,補充維生素。”阿美接過橘子,放進嘴裡,甜絲絲的,是昨天在雜貨鋪買的,很新鮮。
大巴車開了四個多小時,終於到了烏鎮。冬天的烏鎮果然好看,青瓦上蓋著薄雪,小橋下的流水冒著熱氣,岸邊的燈籠掛著紅綢,像一幅水墨畫。老人們下車後,都忍不住驚歎:“真好看,比電視裡還好看!”
李姐帶著大家先去民宿,民宿在東柵的巷子裡,是個老院子,院子裡種著棵臘梅,正開著花,黃燦燦的,香得很。老板娘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,笑著迎出來:“爺爺奶奶們來了,房間都收拾好了,暖和得很,還有熱水。”
放下行李,老人們就迫不及待地去逛西柵。阿美和老周走在後麵,老周牽著阿美的手,她的手有點涼,他就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羽絨服口袋裡,暖著。青石板路上結著點薄冰,老周走得慢,一步一步扶著阿美:“慢點走,彆滑倒了。”
路邊有賣麥芽糖的,阿美停下來,看著糖稀在鍋裡熬得金黃,想起小時候在青瓦鎮,母親給她買的麥芽糖,也是這樣甜。老周看出她的心思,買了一塊,遞給她:“嘗嘗,還是不是以前的味道。”
阿美咬了一口,甜得發黏,粘在牙齒上,像小時候的記憶。她笑著說:“比以前的甜,也比以前的貴。”老周也笑了,幫她擦掉嘴角的糖稀:“現在日子好了,想吃就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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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一座石橋上,合唱團的老人們都停下來拍照,李姐舉著手機,喊著:“大家站好,笑一個!”阿美站在老周旁邊,他幫她理了理圍巾,又把她鬢角的碎發彆到耳後,攝影師按下快門,把他們的笑臉和身後的雪景、流水,都定格在了照片裡。
晚上,民宿的院子裡生了個火爐,老人們圍坐在火爐旁,烤著紅薯,唱著歌。李姐起了個頭,《茉莉花》的調子慢慢響起來,阿美跟著唱,聲音亮,老周就在旁邊幫她打拍子,手指輕輕敲著膝蓋。唱到動情處,阿美回頭看老周,他正看著她,眼睛裡的光,像年輕時在“青絲發廊”裡,他幫她整理剪刀時的溫柔。
火爐裡的紅薯烤好了,老板娘端來一壺桂花酒,給每個老人倒了一杯。酒是甜的,帶著桂花的香,阿美喝了一口,暖到了心裡。老周怕她喝醉,幫她擋了兩杯:“她酒量不好,我替她喝。”
夜深了,老人們都回房間休息了,阿美和老周坐在院子裡的藤椅上,火爐裡的火還在燒著,映著他們的臉。臘梅的香飄過來,混著桂花酒的甜,很舒服。
“還記得十七歲那年,你在青瓦鎮的老槐樹下,等阿明的樣子嗎?”老周突然開口,聲音很輕。
阿美愣了一下,然後笑了:“怎麼不記得?那時候傻,以為喜歡就是一輩子,後來才知道,日子不是那麼簡單的。”
“那時候你在大城市,受了不少苦吧?”老周握著她的手,掌心很暖。
“嗯,”阿美點點頭,“那時候總覺得,找個有錢人,穿好看的衣服,就是幸福,後來才發現,幸福是生病時有人遞杯熱水,是晚歸時有人留著燈,是老了的時候,有人牽著你的手,陪你看風景。”
老周笑了,把她攬進懷裡:“以前我總覺得,這輩子就這樣了,一個人過,直到遇見你,才知道,日子還能這麼暖。阿美,謝謝你,陪我這麼多年。”
阿美靠在他的懷裡,聞著他身上的桂花酒味,還有淡淡的煙草味,心裡滿滿的都是踏實。她想起年輕時的荒唐,想起那些在欲望裡打轉的日子,想起那些短暫的親密和虛假的溫暖,突然覺得,那些都像過眼雲煙,隻有眼前的這個人,這片景,這份安穩,才是真正的幸福。
雪又開始下了,細細的,落在院子裡的臘梅上,落在青瓦上,沒有聲音,卻很溫柔。阿美閉上眼睛,聽著火爐裡柴火“劈啪”的聲音,聽著老周平穩的呼吸聲,聽著遠處傳來的流水聲,突然明白,情愛這趟旅程,從初萌的震顫到回望的釋然,每一段都是生命的必然。它像種子破土,曆經風雨,終長成參天大樹,而他們,在這六段旅程裡,不僅讀懂了情愛,更讀懂了自己。
第二天早上,阿美和老周在烏鎮的巷子裡散步,雪停了,陽光照在青瓦上,反射出淡淡的光。老周牽著她的手,一步一步走在青石板路上,像走在老街的日子裡,慢,卻堅定。
“周老師,你看,那棵臘梅開得真好。”阿美指著路邊的臘梅,笑著說。
“嗯,”老周點點頭,幫她把圍巾係緊了些,“等回去了,咱們也在院子裡種一棵,明年冬天就能開花了。”
阿美笑著點頭,靠在他的肩膀上。陽光照在他們身上,溫暖而平靜。原來最動人的情愛,從來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,而是穿過歲月的風雨,依舊能牽著彼此的手,走過青石板路,看過雪落江南,在爐火旁說一句“有你,真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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