淩縣的雪,一旦纏上陰雲,就會變得黏膩又冰冷。
清晨沒有太陽,鉛灰色的天空壓得很低,雪花像被揉碎的棉絮,慢悠悠地飄著,落在地上不化,積成一層濕冷的薄殼,踩上去“吱呀”響,像誰在暗處歎氣。縣電視台的走廊裡比往常安靜,往常這個點,年輕人會湊在茶水間聊昨晚的電視劇,老記者會拿著稿子互相討論,可今天,隻有保潔阿姨拖地的“嘩啦”聲,在空蕩的走廊裡繞來繞去。
蘇曉抱著剛剪好的節目樣片,從後期室走出來。樣片是第一期《窗花裡的年味》,她熬了兩個通宵才剪完,片頭用了劉大娘剪的“喜鵲登梅”,配上淩縣方言的民謠,暖得能化開冬天的冰。她本來想第一時間拿給林建軍看,可剛走到辦公室門口,就聽見裡麵傳來壓低的說話聲。
“你說蘇曉那丫頭,憑什麼一回來就當執行編導?還不是靠林台長……”是欄目組老周的聲音,他在台裡待了十幾年,一直沒熬到編導的位置,語氣裡滿是酸意。
“可不是嘛!上次去靠山屯拍節目,聽說林台長專門開車去鄰村找劉大娘,還親自給她打電話,這待遇,咱們誰有過?”另一個聲音是新來的實習生,沒什麼城府,跟著老周一起嚼舌根。
“我聽說啊,有人匿名給局裡寫信了,說他們倆公私不分,把縣台的資源當自家的,局裡都派人來問過了……”
後麵的話,蘇曉沒再聽下去。手裡的樣片突然變得很重,像揣了塊冰,凍得她指尖發麻。她後退一步,後背撞到了走廊的暖氣片上,冰涼的金屬貼著羽絨服,卻沒讓她清醒半分——那些話像針一樣,紮在她心上,密密麻麻地疼。
她不是不知道台裡有人對她有意見,畢竟她一個“外來者”,一回來就占了《淩縣故事》的檔期,還得了林建軍的信任。可她以為,隻要自己把節目做好,用實力說話,就能堵住彆人的嘴。可現在才知道,在小縣城的人情網絡裡,實力有時候抵不過一句捕風捉影的閒話。
“蘇曉?你怎麼站在這兒?”
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,蘇曉猛地回頭,看見林建軍拿著一個文件夾走過來,眉頭微微皺著,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對勁。
“沒……沒什麼。”蘇曉趕緊把樣片往身後藏了藏,指尖攥得發白,“我就是路過,想給您送樣片……”
林建軍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眶上,又掃了一眼辦公室的門——裡麵的說話聲還沒停,雖然小,卻能隱約聽見“林台長”“蘇曉”的字眼。他心裡瞬間明白了,臉色沉了下來。
“進來談。”他推開門,辦公室裡的說話聲戛然而止,老周和實習生尷尬地站在原地,看見林建軍,趕緊低下頭,“周老師,你不是說要跟我彙報選題嗎?現在說吧。”
老周的臉漲成了豬肝色,支支吾吾地說:“台……台長,我突然想起還有稿子沒改,我先回去了。”說著,拉著實習生就往外跑,路過蘇曉的時候,飛快地瞥了她一眼,眼神裡帶著點挑釁。
辦公室的門關上,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。林建軍走到辦公桌後坐下,指了指對麵的椅子:“坐吧,把樣片給我。”
蘇曉把樣片遞過去,手指還在抖。她低著頭,不敢看林建軍的眼睛,怕從他眼裡看到失望——他那麼信任她,可她卻給他帶來了麻煩。
林建軍把樣片放進電腦,屏幕上很快跳出片頭的“喜鵲登梅”,淩縣的民謠輕輕響起,暖得有些不真實。他沒說話,認真地看著片子,蘇曉的心跳得越來越快,像要從喉嚨裡跳出來。
片子放完,辦公室裡靜了好一會兒。林建軍關掉播放器,看著蘇曉,語氣很平靜:“做得很好,比我預期的還要好。尤其是劉大娘說‘給姑娘剪嫁妝’那段,情感很真。”
蘇曉愣了一下,抬起頭,眼裡還帶著淚:“您……您不怪我嗎?他們說我……說我們……”
“怪你什麼?”林建軍拿起桌上的煙盒,又放下,“怪你把節目做得好?還是怪彆人亂嚼舌根?”他站起身,走到蘇曉身邊,聲音放得很柔,“那些話我知道,局裡也找我談過了,我已經跟他們解釋清楚了,我們的合作全程有記錄,節目選題也是台裡定的,沒有公私不分。”
蘇曉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,砸在褲子上,暈開一小片濕痕。“可他們還是會說……我怕影響您,怕台裡的人不服氣,要不……要不這幾期節目我彆做了,讓給彆人吧。”
“不行。”林建軍的語氣很堅決,卻沒嚇著她,“節目是你一點點做出來的,從策劃到拍攝,你付出了多少,我看在眼裡。就因為幾句閒話,你就要放棄?這不像我認識的蘇曉。”他遞給她一張紙巾,“你要記住,在基層做事,難免會有閒話,你越退縮,彆人越覺得你心虛。你要做的,是把節目做得更好,讓所有人都知道,你靠的是實力,不是彆的。”
蘇曉接過紙巾,擦了擦眼淚,心裡稍微安定了些。林建軍的話像一顆定心丸,讓她慌亂的心慢慢沉了下來。可她還是怕,怕自己的存在會給林建軍帶來更多麻煩——他是台長,要顧全大局,不能因為她一個人,讓台裡的人心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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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是……”她還想說什麼,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,欄目組的小張慌慌張張地跑進來:“台長!蘇曉姐!不好了!第二期節目的道具出問題了!”
“怎麼了?”林建軍皺起眉。第二期節目本來定在今天拍“窗花與鄉村婚禮”,道具組提前準備了紅綢、喜字,還有蘇曉特意讓張大爺剪的“龍鳳呈祥”窗花,怎麼會出問題?
“道具組說,昨天放在倉庫裡的‘龍鳳呈祥’窗花不見了!還有紅綢也被撕破了好幾塊!”小張的聲音都在抖,“他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,今天就要去拍婚禮了,沒道具怎麼拍啊?”
蘇曉的腦子“嗡”的一聲,瞬間空白了。那“龍鳳呈祥”窗花是張大爺花了三天時間剪的,紅綢也是她特意去縣城的老字號布店買的,怎麼會突然不見了?還被撕破了?
“會不會是放錯地方了?”林建軍還算冷靜,“讓道具組再仔細找找,倉庫的監控調出來看了嗎?”
“找了好幾遍了,都沒有!監控也看了,昨晚隻有老周去過倉庫,他說他是去拿自己的稿子,沒碰道具……”小張的聲音越來越小,“大家都猜……都猜是老周故意的,他之前就對蘇曉姐當編導有意見……”
老周。蘇曉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。她想起剛才在辦公室門口聽到的話,想起老周挑釁的眼神,原來他不僅說閒話,還真的會動手腳。
“我去找他!”蘇曉猛地站起來,眼淚又湧了上來,這次是氣的,“他憑什麼這麼做?憑什麼毀我的節目!”
“蘇曉,彆衝動。”林建軍拉住她,“沒有證據,你去找他,隻會讓事情更糟。他會反咬一口,說你誣陷他。”
“那怎麼辦?今天就要拍了,沒有道具,節目肯定要黃了!”蘇曉急得聲音都變了,“都是我不好,要是我早點把道具拿到自己手裡,就不會出這種事了……”
林建軍看著她急得團團轉的樣子,心裡也很不是滋味。他知道,老周這麼做,不僅是針對蘇曉,也是針對他——老周之前找過他,想當《淩縣故事》的編導,被他拒絕了,因為老周的選題總是敷衍了事,沒有新意。現在老周借蘇曉的事發泄不滿,既毀了節目,又能讓他和蘇曉陷入困境,可謂一箭雙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