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博物館的琉璃瓦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,宛如一塊塊凝固的時光。林婉清站在氣勢恢宏的唐風建築前,竟有些躊躇了。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羽絨服,素麵朝天,與昨日直播間裡那個濃妝豔抹的她判若兩人。
「這門庭好高,台階好長,」她心想,「我這般浮華之人,配踏進這文化殿堂嗎?」
最終還是走了進去。講座廳裡已經坐了不少人,多是些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,偶爾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。婉清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下,生怕被人認出。她低著頭,玩弄著衣角,像個做錯事的孩子。
講座開始了。主講人陳誌遠走上講台時,婉清不經意間抬頭,竟愣住了。
那男子約莫二十七八年紀,穿著一件淺灰色毛衣,眼鏡後的目光清澈而睿智。他說話不疾不徐,聲音溫潤如玉,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,卻又自然流暢。
“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《周易》中的比卦,”他說著,背後的屏幕上出現卦象,“?坎上坤下,水地比。水在地上流,地承水而潤,二者相依相存,是為比卦之象。”
婉清原本浮躁的心,竟漸漸平靜下來。她從未聽過有人將古老的易經講得如此生動透徹。
“比卦講的是親附之道,”陳誌遠繼續道,“但非盲目依附,而是擇善而從,以誠相待。初六爻曰:有孚比之,無咎。意思是心懷誠信與人親附,方能無咎。”
婉清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。這些話,像是專門說給她聽的。她想起昨晚張浩的誘惑,想起自己內心的掙紮,頓時五味雜陳。
講座結束後,觀眾踴躍提問。婉清鼓起勇氣,也舉起了手。
“那位穿白色羽絨服的小姐,請說。”陳誌遠微笑著指向她。
婉清站起來,心跳如鼓:“陳老師,您說比卦講親附之道,但現實生活中,我們常常不得不依附一些不喜歡的人或事,這種情況下,該如何保持"有孚"呢?”
問完這話,她立刻後悔了。這問題太私人,太露骨,幾乎暴露了她內心的困境。
陳誌遠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,那目光似乎能洞穿人心。他溫和地笑了笑:“這個問題很好。比卦的六三爻其實就回答了這個問題:比之匪人。意思是如果親附了不該親附的人,就會招致麻煩。所以易經告訴我們,即便是不得已的依附,也要守住底線,保持內心的真誠。因為...”
他頓了頓,聲音更加深沉:“因為外在的依附可能是暫時的,但內心的清白是永恒的。一旦失去了內心的"孚’,人就真的迷失了。”
婉清怔在那裡,仿佛被什麼擊中了心靈最柔軟的地方。她喃喃重複著:“內心的清白是永恒的...”
講座結束後,人群漸漸散去。婉清卻坐在原地,一動不動。陳誌遠的話在她心中回蕩,像是晨鐘暮鼓,喚醒了她某些沉睡已久的東西。
“小姐,還不走嗎?”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邊響起。
婉清抬頭,看見陳誌遠站在她麵前,手裡拿著講座材料,笑容謙和。
“啊,我...”婉清慌忙起身,“您的講座太精彩了,我還在回味。”
陳誌遠的眼睛亮了亮:“剛才提問的就是你吧?問題很有深度。”
婉清臉一紅:“讓您見笑了。我隻是...最近正好有些困惑。”
兩人並肩走出講座廳。博物館廊道很長,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裡回響。透過高大的玻璃窗,冬日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,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影。
“還沒請教你的名字?”陳誌遠問。
“林婉清。”她說出真名,而不是那個在直播間裡使用的花名。
“婉清,很好聽的名字。”陳誌遠點點頭,“人如其名,婉約清麗。”
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多久沒有人這樣評價她了?在直播間裡,觀眾誇她“性感”、“火辣”、“撩人”,卻從未有人說她“婉約清麗”。
他們走到博物館中央大廳。時值午後,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灑下來,在地麵上形成斑駁的光影。陳誌遠突然停下腳步,指著地麵上的光影:
“你看,這多像比卦的意象。陽光為天,地麵為地,光影交融,相依相存。”
婉清順著他的手指望去,果然見陽光與地麵交織出奇妙圖案,不禁莞爾:“您真是三句不離本行。”
陳誌遠也笑了:“職業病罷了。我研究民俗和易經多年,看什麼都像卦象。”
他們走到博物館外的廣場上。前日下的雪尚未完全融化,在草坪上留下斑斑點點的白。陳誌遠指著地上的積雪:
“坤為地,厚德載物。”又指簷下融冰形成的細流:“坎為水,流動不居。”
他的目光突然轉向婉清,變得深邃而灼熱:“這世上的人,有的如地,沉穩厚重;有的如水,流動善變。但最妙的,是水地相依之象——水因地而有形,地因水而有靈。”
婉清在那目光下幾乎無所遁形,仿佛內心那點掙紮與不堪都被看透了。她低聲說:“那若是水汙地濁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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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誌遠搖搖頭:“水本清,地本厚,之所以汙濁,多是外物所染。隻要回歸本真,依然可以清濁分明。”
他的話像是一股清泉,流入婉清乾涸的心田。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。
“陳老師,您相信一個人即使身處汙濁,內心也能保持清白嗎?”她問,聲音微微發抖。
陳誌遠認真地看著她:“我相信。就像蓮花出淤泥而不染。外在的環境或許我們無法選擇,但內心的堅守是任何人都無法剝奪的。”
他們交換了聯係方式。陳誌遠說博物館經常舉辦傳統文化活動,歡迎她常來。婉清猶豫了一下,給了真的電話號碼——不是那個用於工作的號碼。
回到公寓,已是傍晚。婉清站在鏡前,看著素顏的自己,忽然覺得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。她想起陳誌遠說的“婉約清麗”,臉上不禁泛起紅暈。
手機響起,是直播平台的運營經理。
“婉清,明天晚上有個重要客戶,點名要你作陪。出場費這個數。”他說了一個令人咋舌的數字。
婉清的心跳加快了。那筆錢足夠支付母親的手術費了。
“什麼性質的作陪?”她謹慎地問。
“吃個飯,唱個歌,你放心,都是正經老板。”經理的語氣有些閃爍。
婉清想起陳誌遠的話——“比之匪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