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南的春天來得比上海早得多。飛機舷窗外,連綿的群山如同翠綠的波濤,在雲海間若隱若現。林凡柔緊握著座椅扶手,感受著飛機下降時的耳鳴和心悸。
這不是恐懼,而是一種近乎暈眩的期待。三天前,當她回複石山那條關於杜鵑花的短信時,並沒有想到他會如此迅速地安排好一切。
“父親需要更好的環境休養,雲南的氣候再合適不過。”石山在電話裡的聲音平靜如常,仿佛在談論天氣,“我已經安排好醫療團隊和住處,隨時歡迎你們來。”
於是,在父親出院一周後,他們踏上了這趟改變命運的旅程。林凡山對此既感激又不安。
“太麻煩石山了,我們非親非故的...”飛機著陸時,林凡山喃喃自語,蒼老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安全帶。
“石先生是真心想幫我們,爸。”林凡柔輕聲安慰,也是在說服自己。
艙門打開,一股清新而陌生的空氣湧入機艙,帶著泥土和植物的芬芳。林凡柔深吸一口氣,感到肺部前所未有的舒暢。
石山已經在機場等候。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民族風格上衣,站在接機的人群中格外顯眼。見到他們,他微微點頭示意,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,但眼神似乎柔和了些。
“路上順利嗎?”他接過林凡柔手中的行李,動作自然。
“很順利,謝謝。”林凡柔有些不自在地說。自從“霓闕”那晚後,這是他們第一次麵對麵。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,生怕看到失望和評判。
然而石山的表現一如既往地平靜,仿佛那晚的不快從未發生。他轉向林凡山,恭敬地欠身:“林老師,歡迎來到雲南。車已經在外麵等了。”
去往石山家鄉的路程比想象中更長。汽車在盤山公路上蜿蜒前行,一側是陡峭的岩壁,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峽穀。越是深入山區,景色就越是壯麗原始。茂密的森林,飛瀉的瀑布,偶爾可見的梯田如綠色的階梯攀附在山坡上。
“這裡真美。”林凡柔忍不住驚歎,臉幾乎貼在車窗上。
石山從副駕駛座回頭看她一眼,嘴角似乎有極淡的笑意:“這才剛剛開始。”
經過四個小時的車程,道路變得越來越窄,最後變成僅容一車通過的土路。就在林凡柔懷疑是否還有人類居住時,眼前豁然開朗。
一個寨子依山而建,層層疊疊的吊腳樓仿佛從山體中生長出來。最令人震撼的是,整個山穀開滿了杜鵑花,紅的、粉的、白的,如同絢爛的雲霞鋪滿天地之間。
“天啊...”林凡柔屏住呼吸,被這壯麗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。
林凡山也睜大了眼睛,藝術家本能被喚醒:“這色彩...這構圖...簡直是天然的畫卷!”
石山看著他們的反應,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:“我們到了。”
車子在寨口停下,一群穿著民族服飾的村民已經等在那裡。見到石山,他們紛紛躬身行禮,態度恭敬而不卑微。
“這位是林老師,我常提起的恩人。”石山用當地語言介紹,“這是他的女兒凡柔。他們會在寨子裡住一段時間。”
村民們好奇地打量著這對來自大城市的父女,目光友善而質樸。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走上前來,用帶口音的普通話說道:“歡迎歡迎!石先生都安排好了,住處已經收拾妥當。”
石山向林凡柔介紹:“這是寨子裡的長老,阿公。我不在的時候,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。”
阿公笑眯眯地點頭:“是啊是啊,不要客氣。石先生是我們的大恩人,他的客人就是我們的貴客!”
林凡柔被這淳樸的熱情感動,連聲道謝。她注意到,村民們對石山的尊敬是發自內心的,不像上海那些人對有錢人的諂媚。
他們的住處是一棟獨立的吊腳樓,位於寨子相對安靜的一隅,推開窗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和遠處的雪山。內部設施簡單卻乾淨,最讓林凡柔驚喜的是,石山竟然為她準備了一間畫室,裡麵各種畫具一應俱全。
“我不知道你現在還畫不畫,”石山語氣平淡,“但這裡景色不錯,或許能激發靈感。”
林凡柔撫摸著那些嶄新的畫具,眼眶微微發熱:“謝謝你,想得這麼周到。”
安頓好父親休息後,林凡柔走出吊腳樓,深吸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。這裡的天空藍得純粹,雲朵白得耀眼,與上海灰蒙蒙的天空判若兩個世界。
石山正在不遠處與阿公交談,見她出來,便走了過來。
“還習慣嗎?”他問。
“比想象中好得多。”林凡柔真誠地說,“這裡太美了,像是世外桃源。”
石山點點頭:“適合休養。醫療團隊明天會來為你和林老師做全麵檢查。山裡有位老瑤醫,調理身體很有一手,我已經請了他來。”
“你為我們做得太多了...”林凡柔不安地說,“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。”
石山看著她,眼神深邃:“你好好生活,就是最好的報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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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的日子平靜而充實。林凡柔的身體恢複得很快,山裡的空氣和食物似乎有神奇的治愈力。更令人欣喜的是,林凡山的臉色一天天紅潤起來,精神也明顯好轉。
老瑤醫確實醫術高明,用草藥和針灸為父子二人調理身體。每次治療時,林凡柔都能感覺到那種鑽心蝕骨的渴望在一點點消退,雖然過程緩慢而艱難。
她開始重新拿起畫筆。起初隻是隨手素描,後來漸漸沉浸進去。雲南的景色給了她無窮的靈感,她畫杜鵑花,畫雪山,畫吊腳樓,畫村民們樸實的麵容。
石山偶爾會來看她作畫,但從不打擾,隻是靜靜地看一會兒就離開。有時他會帶來一些山裡罕見的顏料或特殊的畫紙,都是林凡柔從未見過的好材料。
一天下午,林凡柔正在畫一幅日落時分的雪山圖,石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。
“這裡的藍色不對。”他突然開口。
林凡柔嚇了一跳,筆尖在畫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痕跡。她有些懊惱地轉頭:“哪裡不對?”
石山指著遠方的雪山:“這個時候的雪線應該是泛著紫光的藍,而不是純藍。你用的顏料太普通了,表現不出那種層次感。”
他走進畫室,從一個櫃子裡取出幾個小瓷瓶:“試試這些。這是用山裡的礦石和植物磨製的顏料,外麵買不到。”
林凡柔好奇地打開一個瓶子,裡麵是細膩如絲的藍色粉末,泛著神秘的紫光。她蘸取一些,調了油,在畫紙上試色。果然,那種顏色深邃而富有變化,正是她想要卻無法表現出來的色調。
“太美了!”她驚歎道,“你怎麼會懂這些?”
石山的目光投向遠方的雪山,似乎陷入回憶:“你父親教的。他說,真正的藝術家要懂得材料的語言。”
林凡柔怔怔地看著他。這一刻,她仿佛看到了石山的另一麵——不是那個冷靜強硬的寨子首領,而是一個曾經熱愛藝術的少年。
“你...還畫畫嗎?”她輕聲問。
石山沉默片刻,搖了搖頭:“很久不畫了。責任太多,時間太少。”
他的語氣平淡,但林凡柔聽出了一絲遺憾。她突然意識到,石山為她準備這間畫室,或許不僅僅是為了她。
“如果你有時間...”她鼓起勇氣說,“可以來這裡畫一會兒。就當...放鬆。”
石山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,最終微微點頭:“也許吧。”
他離開後,林凡柔看著那些特殊的顏料,心中湧起一種複雜的情感。石山就像這些顏料一樣,外表樸素,內裡卻蘊含著令人驚訝的深度和光彩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林凡柔漸漸適應了山裡的生活。她開始學習當地語言,幫村民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,甚至跟著婦女們學習采摘茶葉和草藥。
然而,戒斷反應並不總是溫順的。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,那種熟悉的渴望再次襲來,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。
林凡柔在床上輾轉反側,冷汗浸透了睡衣。每一道閃電都像劈在她的神經上,每一聲雷鳴都震得她心悸不已。她仿佛能聞到那種甜膩的香氣,感覺到藥丸在舌尖融化的滋味...
“隻要一粒...就一粒...”魔鬼在她耳邊低語,“山裡這麼偏僻,沒人會知道...”
她痛苦地蜷縮起來,指甲深深掐入手臂,試圖用疼痛來抵抗誘惑。但這一次,渴望如此強烈,幾乎要摧毀她的意誌。
就在她幾乎要崩潰時,敲門聲響起。
“凡柔?你睡了嗎?”是石山的聲音,在雷聲中顯得有些模糊。
林凡柔咬緊牙關,不敢回應,生怕一開口就會哀求他給自己找藥。
門外沉默片刻,然後石山說:“我煮了安神茶,對睡眠有好處。”
林凡柔仍然沒有回應,希望他以為她睡了自行離開。但石山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。
“雷雨太大,我檢查一下窗戶是否關好。”他說著,竟然推門走了進來。
林凡柔慌忙拉緊被子,掩飾自己的狼狽。但石山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異常。
“又發作了?”他平靜地問,仿佛在問天氣如何。
林凡柔羞愧地點頭,無法直視他的眼睛。
石山沒有多說,隻是將手中的茶碗放在床頭,然後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:“把茶喝了,會好受些。”
林凡柔顫抖著手端起茶碗。茶湯呈琥珀色,散發著奇異的香氣,入口微苦,但回甘悠長。幾口下肚,她感到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開來,奇跡般地安撫了躁動的神經。
“這是什麼茶?”她驚訝地問。
“山裡的一種草藥,瑤醫教的。”石山看著窗外的雨幕,“我年輕時也經曆過難熬的時候,靠它度過許多夜晚。”
林凡柔怔住了。這是石山第一次提及自己的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