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後的深秋。
空氣裡彌漫著桂子殘留的最後一縷甜香,混合著落葉淡淡的枯澀氣息。風,已帶了明顯的涼意,吹過城市寬闊的街道,卷起幾片金黃的銀杏葉,打著旋兒,如同逝去的時光,輕盈而無奈。
“觀我生——林觀夏攝影展”的開幕酒會,在市美術館一個極富現代感的展廳裡舉行。沒有一年前“觀園”慶功宴那樣的極儘奢華與喧鬨,這裡流淌著的是低回的古典樂,人們低聲交談,目光都被牆上一幅幅黑白或淡彩的影像所吸引。
林觀夏穿著一襲素雅的米白色長裙,站在展廳中央,接受著來賓的祝賀。她的頭發長了些,鬆鬆地挽在腦後,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纖細的脖頸。一年不見,她身上那份怯怯的、如同受驚小鹿般的神情褪去了許多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、內斂的光華。她的笑容依舊溫和,但眼底深處,卻多了一些曆經風雨後才會有的、如同秋水般明澈而疏淡的東西。
她成功了。不再是依附於誰的身影,而是作為獨立的藝術家——林觀夏。這些照片,記錄著城市的變遷,光與影的舞蹈,更有一些極其私人的、關於成長、關於告彆、關於內心深處細微震顫的瞬間。它們無聲地訴說著一個女孩如何在一場情感的風暴中,破碎,然後,自己將自己一片片拾起、黏合、重塑的故事。
展廳入口處,出現了一個挺拔熟悉的身影。顧北辰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羊絨大衣,風塵仆仆,卻依舊引人注目。他站在哪裡,哪裡就好像自動成了焦點。他的目光穿過人群,精準地落在了觀夏身上。那目光裡,有欣賞,有欣慰,有不易察覺的複雜情愫,但更多的,是一種尊重和平靜。
他緩步向她走來,每一步,都仿佛踏在過往一年的時光碎片上。
“觀夏。”他站定在她麵前,聲音低沉,帶著秋日特有的醇厚,“恭喜你。展覽……非常成功。”
“謝謝你能來,顧先生。”觀夏微笑著回應,禮貌而周到,如同對待任何一位重要的來賓。她不再叫他“北辰”,那個曾在她心底千回百轉的名字,如今出口,已是雲淡風輕的“顧先生”。
顧北辰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失落,但很快便消散了。他環視著四周的作品,目光最終停留在一幅題為《裂隙之光》的照片上——那是在一堵斑駁的老牆裂縫中,頑強生長出的一株嫩綠小草,逆光下,絨毛清晰可見,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。
“這張照片,”他輕聲說,“讓我想起了很多。”
觀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唇邊漾開一個了然的、淡淡的微笑:“是啊,裂縫的存在,也許不是為了展示殘破,而是為了告訴光,該從哪裡照進來。”
她的話,像是一句偈語,概括了她這一年的心路曆程。顧北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仿佛想從她平靜的眼眸中,再找尋到一絲當初為他悸動的痕跡,但他看到的,隻有一片清澈見底的、如同深潭般的寧靜。
就在這時,展廳門口又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。一個穿著最新季時尚套裝、妝容精致、氣場強大的女子走了進來。是蘇曉蔓。
她比一年前更瘦了些,眼神也更銳利,像被打磨過的鑽石,閃耀著自信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光芒。她獨自前來,沒有男伴,她的成功和美麗,似乎已不需要任何人來襯托。
她的目光在展廳中掃視,與觀夏的視線,在空中不期而遇。
時間,仿佛凝固了一秒。
沒有預想中的怨恨,也沒有戲劇性的冰釋前嫌。曉蔓的目光複雜地閃爍了一下,有審視,有感慨,有一絲難以言喻的、屬於過往的黯然,但最終,化作了一個極其輕微、幾乎難以察覺的點頭。然後,她便轉過身,開始專注於牆上的作品,像一個真正的鑒賞家。
觀夏的心,在那一刹那,輕輕地抽動了一下,不是疼痛,而是一種淡淡的、如同憑吊古戰場般的蒼涼。她也在“觀其生”,觀察著曉蔓的人生。她們曾是最親密的姐妹,分享過最私密的夢想,最終卻走向了截然不同的、平行的道路。那條曾將她們緊密相連的紐帶,斷了就是斷了,如同摔碎的玉鐲,即使用金線鑲嵌,裂痕也永遠存在。
顧北辰也看到了曉蔓,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隨即又舒展開,恢複了平靜。
三個曾經深深糾纏的靈魂,此刻同處於一個空間,空氣中卻流動著一種奇異的、近乎和平的張力。沒有言語,沒有交集,隻有牆上那些沉默的照片,見證著過往的愛恨癡嗔,也昭示著各自的成長與放逐。
觀夏走到窗邊,望著窗外被秋色浸染的城市。夕陽的餘暉給萬物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,卻無法完全驅散那抹屬於季節的涼意。
她成功了,她站起來了,她舉辦了屬於自己的展覽。可是,為什麼心底那片最深的角落,依舊是空落落的?那份曾讓她痛不欲生的情感,熾熱地燃燒過,如今隻剩下冰冷的灰燼。而那份她視若生命的友情,也碎成了再也拚湊不回的過往。
她觀看著他們的人生,也觀看著自己的人生。如同一個局外人,冷靜,甚至帶著一絲悲憫。
風,從微開的窗戶吹進來,拂動了她額前的碎發。她輕輕閉上眼,感受著這份秋日的涼。
一切都過去了。如同這陣風,吹過了,也就散了。剩下的,便是這無儘的、需要獨自麵對的……遼闊人生。而觀察,永不會停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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