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覽落幕了。牆上的照片被小心翼翼地取下，打包，運往下一個城市巡展。喧鬨過後，美術館恢複了往日的肅穆與空曠，仿佛一場盛大而華麗的夢，醒來後，隻留下空氣裡淡淡的、若有似無的悵惘。
林觀夏沒有參加最後的慶功宴。她獨自一人，回到了那個承載了無數歡笑與淚水、秘密與心事的公寓。房間裡，似乎還殘留著蘇曉蔓身上那甜膩而熾烈的香水味，角落裡，仿佛還能看見她穿著火紅裙子旋轉的身影，耳邊，依稀回蕩著她銀鈴般的、帶著嬌嗔的笑語……
物是人非。
這四個字，像冰冷的雨水，一滴一滴，敲打在她已然疲憊不堪的心上。她緩緩走到窗邊，望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燈，它們彙成一條流動的、金色的河，不知疲倦地奔向未知的遠方。每一盞燈背後，是否也都藏著一個說不儘的故事？關於愛，關於離彆，關於成長，關於……遺忘。
她的指尖，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玻璃，仿佛能觸摸到那些逝去的時光。她想起顧北辰最後看她的眼神，那裡麵有深情，有理解，有遺憾，更有一種成熟的、放手式的祝福。他也終於明白，有些傷口，需要絕對的安靜和距離才能愈合；有些路，注定隻能一個人走。
而她，想起曉蔓。那個曾像烈火一樣照亮她蒼白青春的女孩，那個最終與她走向決裂的、最熟悉的陌生人。恨嗎？早已恨不起來了。剩下的，隻是無邊無際的、如同這夜色般的蒼茫與悲憫。她們都曾是對方生命裡最重要的風景，可惜，花期錯落，緣分清淺。
這，或許就是生活最終的真相。也是“觀”卦給予她的，最後的啟示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胸腔裡那股盤踞已久的、沉甸甸的塊壘，似乎隨著這口氣，稍稍鬆動了一些。她走到書桌前，打開抽屜，拿出了那張早已準備好的、飛往歐洲的機票。目的地是一個陌生的、充滿古老建築的小城，那裡沒有顧北辰的光環，沒有蘇曉蔓的痕跡，隻有等待她去發現的、全新的光影和故事。
她開始安靜地收拾行李。動作緩慢，卻異常堅定。每一件折疊好的衣物，都像在與過去的一段記憶告彆。她沒有帶走太多東西，除了那台陪伴她最久的相機，和幾本她珍愛的、關於光影的書籍。
最後，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張她和曉蔓大學時代的合影上。照片裡，兩個女孩頭靠著頭，笑得沒心沒肺，陽光灑在她們年輕光潔的臉上，仿佛全世界的美好都觸手可及。
觀夏的指尖輕輕拂過曉蔓燦爛的笑臉，淚水，終於還是無聲地滑落。但這一次，不再是痛苦的宣泄，而是一種莊嚴的、如同祭奠般的告彆。
再見了，曉蔓。謝謝你曾給我的溫暖。
再見了，北辰。謝謝你曾給我的懂得。
再見了，那個在愛情與友情間掙紮、卑微又勇敢的林觀夏。
她將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箱子的最底層，如同埋葬一段珍貴的、卻再也回不去的青春。
第二天，天色微熹。觀夏拖著簡單的行李，走出了公寓大樓。晨風帶著清新的涼意，吹動她的長發和衣角。她沒有回頭。
機場大廳裡，人流如織。她辦理好登機手續，走向安檢口。在入口處，她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，仿佛在期待著什麼不可能的奇跡。然而，身後隻有行色匆匆的陌生麵孔。
她自嘲地笑了笑，搖了搖頭。還期待什麼呢？故事的結局，早已寫好。各自天涯，便是最好的歸宿。
她堅定地邁步，通過了安檢。當飛機在跑道上加速，最終掙脫地心引力，衝上雲霄時，觀夏透過舷窗，看著腳下變得越來越小的城市，那些曾經讓她痛不欲生的愛恨情仇，那些糾纏不清的恩怨糾葛，此刻，都化作了地圖上微不足道的一個點。
雲海在腳下鋪展，如同仙境，又如同虛無。她的心，在這一刻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與自由。
風行地上，周流六虛，觀察萬物，亦被萬物觀察。而她，林觀夏，終於不再是那個蜷縮在角落裡的、膽怯的觀察者。她成了風本身，成了那永不停歇的、奔向未知的旅程。
飛機穿過雲層，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飛去。新的故事，即將開始。而舊的，就讓它隨風而逝，封存在那一年，秋光正好，桂子飄香的……記憶深處。
全文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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