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止那句話,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在蘇念心裡漾開了一圈圈混亂的漣漪,但很快便被更多湧上的酒精和麻木所覆蓋。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“山頂”包廂,那個男人的眼神和話語,比任何客人的刁難都更讓她難堪。
幾天後的一個晚上,一場紙醉金迷的狂歡在“迷迭香”最大的包廂“帝王廳”達到高潮。做東的是本地一個頗有名氣的建材商,姓趙,帶來的幾個朋友看著都非善類,身上帶著江湖氣。蘇念和另外兩個女孩被指派服務這個包廂。
酒過三巡,場麵逐漸失控。趙總一行人不再滿足於喝酒唱歌,開始對蘇念她們動手動腳,言語也越發不堪入耳。另外兩個女孩顯然更習慣這種場麵,半推半就地周旋著。蘇念強忍著胃裡的翻湧,一次次巧妙地避開伸過來的鹹豬手,臉上的笑容已經僵硬。
“裝什麼清高!”一個滿身酒氣的光頭男人,似乎是趙總的得力手下,見蘇念屢次閃躲,終於失去了耐心,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讓她痛呼出聲。“來了這種地方,還立什麼牌坊!把你們經理叫來,我倒要問問,你們這的服務員是不是不能碰?”
包廂裡的音樂聲震耳欲聾,掩蓋了這裡的騷動。蘇念的心瞬間沉到穀底,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她的四肢百骸。她用力掙紮,卻徒勞無功。
“李哥,李哥,彆動氣,念念是新來的,不懂事……”同行的另一個女孩趕緊打圓場。
“新來的?那我更得教教她規矩了!”被稱為李哥的光頭獰笑著,另一隻手就要往蘇念臉上摸。
蘇念猛地偏頭躲開,巨大的羞辱感和恐懼讓她渾身發抖。她看到趙總坐在沙發上,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,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。經理聞訊趕來,點頭哈腰地賠不是,卻隻換來更囂張的斥罵。
“今天這妞,不把我們李哥陪高興了,沒完!”趙總終於發話,語氣輕描淡寫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。
經理為難地看向蘇念,眼神裡充滿了暗示和壓力。
那一刻,蘇念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、崩塌。她以為自己已經墮入深淵,可以麻木地承受一切,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,深淵之下,還有更深的、令人作嘔的泥沼。她用尊嚴換來的所謂“輕鬆”,脆弱得不堪一擊。
就在李哥強行要把她往沙發上拽的時候,包廂的門,再次被無聲地推開。
依舊是那身低調卻質感驚人的深色西裝,依舊是那張沒什麼表情的俊臉。陸止站在門口,目光淡淡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包廂,最後落在被強行拽住的蘇念身上。
他甚至沒有走進來,隻是站在門口的光影交界處,像一座沉默的山峰。
奇異的是,原本喧鬨囂張的趙總一行人,在看到他的一瞬間,氣勢陡然矮了半截。趙總更是立刻從沙發上彈了起來,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,快步迎了上去。
“陸……陸先生!您怎麼過來了?真是……真是蓬蓽生輝!”
陸止沒理會他的客套,目光越過他,直接看向那個依舊抓著蘇念手腕的光頭李哥,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壓過了背景音樂:
“放手。”
簡簡單單兩個字,沒有任何疾言厲色,卻帶著一種無形的、千鈞重的壓迫感。
李哥下意識地鬆開了手,有些無措地看向趙總。
趙總額頭沁出冷汗,連忙嗬斥:“沒眼力見的東西!還不快滾開!”他轉向陸止,陪著小心,“陸先生,誤會,都是誤會!手下人不懂事,喝多了……”
陸止沒說話,隻是將目光轉向了呆立在原地,臉色慘白、渾身微微顫抖的蘇念。她的黑色短裙肩帶被扯得有些歪斜,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膚,上麵還有明顯的紅痕,眼神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驚恐和未散的屈辱。
他看著她,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依舊沒有什麼波瀾,既無同情,也無鄙夷。
經理早已機靈地清場,趙總一行人灰溜溜地迅速離開,包廂裡瞬間隻剩下陸止、蘇念,以及門口如同背景板般的會所負責人。
音樂不知何時被關掉了,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。
蘇念站在原地,手腳冰涼。她不敢看陸止,巨大的難堪幾乎要將她淹沒。她最不堪、最狼狽的一麵,又一次,毫無保留地暴露在這個男人麵前。
陸止緩步走了過來,在她麵前一步之遙處停下。他沒有靠近,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,卻依然讓她感到無所適從的強大氣場。
他低頭,看著眼前這個女孩,她臉上精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住的青澀和驚惶,與這身風塵的打扮形成了尖銳的對比。
“你看,”他開口,聲音依舊是那種令人心慌的平靜,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,“這就是你選擇的,更輕鬆的路?”
蘇念猛地抬頭,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裡。那句話,像一把燒紅的烙鐵,狠狠地燙在她的心上。
輕鬆?
這條路,哪裡輕鬆了?
它布滿荊棘,充滿陷阱,隨時可能將她撕碎、吞噬。她用尊嚴和安全感換來的,不過是懸在鋼絲上的虛假繁榮。
所有的偽裝、所有的自欺欺人,在這一刻,被現實和這個男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,徹底擊得粉碎。
淚水,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。不是之前那種麻木的空洞,而是混合著後怕、屈辱、悔恨和徹底迷失的滾燙液體,洶湧地漫出眼眶,順著臉頰滑落,衝花了臉上昂貴的妝容。
她沒有出聲,隻是死死地咬住下唇,身體因為極力克製哭泣而微微顫抖。
陸止靜靜地看著她流淚,沒有安慰,也沒有離開。
過了許久,待她的哭聲漸漸變成壓抑的抽噎,他才再次開口,語氣沒有任何變化,卻像最終落下的審判之錘:
“年輕人犯錯不可怕。”
“可怕的,是在錯誤的路上,一條道走到黑。”
說完,他不再停留,轉身,邁著沉穩的步伐離開了包廂。
留下蘇念一個人,站在一片狼藉的廢墟裡,站在自己選擇的、卻幾乎毀掉她的歧路儘頭,第一次真正開始審視自己這幾個月荒唐而危險的人生。
那個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聲音,如同暮鼓晨鐘,在她一片混沌的腦海裡,敲響了第一聲清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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