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,下得愈發猖狂了。像是要把整個城市都淹沒般地傾瀉著。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,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,不再是昨日的纏綿低語,而是變成了憤怒的控訴,又或是絕望的哭泣。
沈清韻起得很早,或者說,她一夜未曾安眠。眼底下的淡青色,連最細膩的遮瑕膏也難以完全掩蓋。她像往常一樣,準備了兩人份的早餐——金黃的煎蛋,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,兩杯冒著熱氣的牛奶。一切都遵循著過去的軌跡,仿佛昨夜那份簽了字的離婚協議,隻是一場噩夢。
隻是,餐桌上安靜得可怕。隻有刀叉偶爾碰撞盤子發出的細微聲響,以及窗外那不肯停歇的雨聲。陸子謙低頭默默地吃著,目光始終沒有與沈清韻交彙。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叫做“尷尬”的東西,稠密得幾乎化不開。
“今天……雨很大。”沈清韻終於忍不住,尋了一個最蹩腳的開場白,聲音乾澀得如同秋日被風乾的落葉。
“嗯。”陸子謙應了一聲,喉結滾動了一下,依舊沒有抬頭,“待會兒……有個朋友要過來,暫時……借住一段時間。”
朋友?借住?沈清韻握著牛奶杯的手微微一顫,溫熱的液體險些漾了出來。她抬眼看向他,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些許解釋,但他隻是飛快地扒拉著盤子裡的食物,像是在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。
一種不祥的預感,如同冰冷的蛇,悄無聲息地纏上了沈清韻的心頭。
門鈴響起的時候,尖銳而急促,像是一把利刃,劃破了屋內勉強維持的平靜。陸子謙幾乎是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,快步走向玄關,那動作裡,帶著一種沈清韻無法理解的,混合著緊張與……期待的急切?
沈清韻也跟著站起身,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到客廳。
門開了。狂風裹挾著雨絲,瞬間撲了進來,帶著一股潮濕的涼意。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孩,拖著一個看起來比她還大的行李箱,渾身濕漉漉的,像一隻被雨水打濕了羽毛的雀鳥。
“子謙哥!”女孩看到陸子謙,立刻揚起一個燦爛得幾乎晃眼的笑容,聲音清脆甜美,帶著毫不掩飾的親昵。她的目光越過陸子謙,落在了沈清韻身上,那笑容依舊明媚,“這位就是清韻姐姐吧?姐姐好!我是蘇曼,子謙哥的……朋友。打擾你們了!”
她的到來,像是一道強光,猛地照射進這間彌漫著頹敗與壓抑氣息的屋子。沈清韻看著那張年輕飽滿,膠原蛋白幾乎要溢出來的臉龐,白皙透亮,五官精致得像櫥窗裡的洋娃娃,尤其是那雙眼睛,清澈明亮,閃爍著未經世事的、天真的光芒。她身上散發著青春的、活力的,甚至是……侵略性的氣息。
沈清韻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,臉上努力維持著一個得體,甚至是溫柔的微笑。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,至少,在法律意義上,目前還是。她不能失態。
“歡迎,快進來吧,外麵雨大。”她的聲音,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。
蘇曼拖著行李箱走了進來,鞋底沾著的雨水和泥濘,毫不留情地印在了沈清韻親手鉤織的那塊米色地毯上,留下了幾處刺眼的汙漬。那塊地毯,是她懷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,一針一線鉤織出來的,承載著她對這個家所有的愛與心血。
此刻,那汙漬像是一塊醜陋的疤痕,烙在了她的心上。
陸子謙顯得有些局促,他搓了搓手,眼神躲閃著,不敢看沈清韻的眼睛,隻是對著蘇曼,語氣帶著一種不自然的解釋:“小蘇是……是我們公司新來的實習生,家裡有點遠,租房暫時沒找到合適的,所以……所以先借住在我們客臥一段時間。清韻,你看……”
我們?他自然而然地用了“我們”這個詞。沈清韻的心,像是被細針紮了一下,密密麻麻的疼。
“沒關係,空著也是空著。”沈清韻依舊微笑著,那笑容仿佛焊在了臉上,“我去給你倒杯熱茶,驅驅寒。”
她轉身走向廚房,腳步有些虛浮。從櫥櫃裡取出了那套婆婆送給她的,據說是祖傳的,質地細膩溫潤的白瓷茶具。這套茶具,她平日裡舍不得用,隻在重要的日子,或者有尊貴客人來時才會拿出來。此刻,她小心翼翼地將茶杯放在鋪著純白色鏤空桌布的托盤上,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布置一個神聖的祭壇。她不能有絲毫的差錯,不能流露出絲毫的失儀,仿佛隻有這樣,才能掩蓋住內心那正在寸寸碎裂的荒蕪。
當她端著托盤走回客廳時,蘇曼正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屋內的陳設,目光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新奇與評判。
“子謙哥,你們家裝修得真不錯,這沙發是意大利品牌的吧?我上次在雜誌上看到過!”她說著,很自然地坐到了沙發上,身體微微傾向陸子謙。
沈清韻將茶杯輕輕放在蘇曼麵前的茶幾上,白色的瓷器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。“請用茶。”她的聲音依舊溫和。
“謝謝姐姐!”蘇曼端起茶杯,手指纖細白皙,指甲上塗著當下最流行的裸色係甲油,精致無比。就在她接過茶杯的瞬間,沈清韻的目光,不經意地掃過了她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左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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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名指上,一枚鑽戒,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,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。那鑽石不大,但切割精細,款式新穎,一看便知價值不菲。
沈清韻的呼吸,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。
她記得,當年她和陸子謙挑選婚戒時,看中的那一款,就是因為鑽石太小而放棄了。陸子謙當時握著她的手,信誓旦旦地說:“清韻,委屈你了。等以後我們寬裕了,我一定給你換個三克拉的!不,五克拉!”
如今,他口中“寬裕”的日子遙遙無期,而那承諾中的三克拉、五克拉,卻以這樣一種諷刺的方式,戴在了另一個年輕女孩的無名指上。
一股寒意,從腳底瞬間竄遍了全身。她感覺自己的血液,仿佛在這一刻都凝固了。
夜,深了。
雨不知何時停了,隻剩下屋簷滴水的嗒嗒聲,像是寂寞的更漏。
沈清韻躺在主臥寬大柔軟的雙人床上,卻感覺像是躺在布滿針氈的刑具上。房間裡安靜得可怕,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過快的心跳聲,以及……隔壁客臥裡,隱隱約約傳來的,壓抑的,屬於男女的,曖昧的聲響。
那聲音,像是一把生鏽的鋸子,在她的心上來回拉扯,血肉模糊。
她用被子死死地蒙住頭,試圖隔絕那令人絕望的聲音。可是,那聲音卻無孔不入,像是魔音灌耳,瘋狂地折磨著她的神經。被子裡,屬於陸子謙的,那曾經讓她無比依戀的、淡淡的煙草混合著須後水的氣息,還沒有完全散去。如今,這氣息卻混合著隔壁傳來的聲音,變成了一種最殘酷的淩遲。
淚水,終於衝破了所有的偽裝和防備,洶湧而出,浸濕了昂貴的蠶絲被麵。她死死地咬住嘴唇,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嗚咽聲。那苦澀的液體,順著臉頰流進嘴裡,再滲入枕芯,帶著無儘的委屈、憤怒、以及一種被全世界拋棄了的孤寂。
她想起了無數個夜晚,他和她在這張床上相擁而眠,他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而踏實,仿佛可以為她抵擋世間一切的風雨。他們曾在這裡分享彼此的夢想,傾訴工作的煩惱,規劃著未來的藍圖……那些溫暖的、帶著體溫的記憶,此刻都變成了冰冷的匕首,一刀一刀,戳刺著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。
而如今,一門之隔,他卻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邊。
這就是他所謂的“合租室友”?
這就是他們迫於經濟壓力而選擇的“蝸婚”?
這簡直是一場荒誕至極,令人作嘔的鬨劇!而她,竟然成了這鬨劇裡,最可悲,最可笑的那個角色。
茉莉香薰機還在不知疲倦地工作著,散發出濃鬱的,試圖安撫人心的香氣。可這香氣,此刻聞起來,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甜膩,仿佛要吞噬掉她所有的呼吸,所有的希望。
在這一刻,沈清韻清晰地感覺到,她生命中某些重要的東西,正在以一種無可挽回的速度,徹底地崩塌、碎裂了。而那曾經象征著純潔與永恒愛情的茉莉花香,也終究掩蓋不住,這屋簷下,已然腐爛變質的,愛情的屍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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