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洪水淬火_愛情六十四封_线上阅读小说网 

第7章 洪水淬火(1 / 1)

七月的天,娃娃的臉,說變就變。可今年這臉,變得格外邪性,帶著一股子不把人折騰死不罷休的狠勁兒。剛熬過能把地皮曬炸的大旱,緊接著,那雨就跟忘了關閘門似的,沒日沒夜地往下倒。不是之前那種救命甘霖,是瓢潑,是傾盆,是天公爺喝醉了酒,拎著天河往人間死命地潑臟水。

泲河早就不是那條瘦成一條線的尿膻子了,它像一頭被囚禁太久、突然掙脫了鎖鏈的黃色巨獸,咆哮著,翻滾著,裹挾著泥沙、樹枝、死貓爛狗,還有不知誰家衝散的破木櫃子,張牙舞爪地漫過了低矮的河堤,朝著焦村這片趴窩的土地撲了過來。渾濁的河水像一大鍋煮開了的黃泥湯,咕嘟咕嘟冒著泡,吞噬著田地,舔舐著屋基。

焦村亂成了一鍋滾粥。哭喊聲,叫罵聲,豬拱雞飛聲,和那震耳欲聾的雨聲、水聲攪和在一起,譜成了一曲末日般的混亂交響。村長帶著幾個乾部,嗓子都喊劈了,挨家挨戶拍門,催促著人們趕緊往村後地勢高的鳳凰山坡上撤。拖拉機、牛車、平板車,凡是能挪動的東西都裝上了糧食、被褥和哭哭啼啼的孩子,人們像逃難的螞蟻,在泥水裡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坡上爬。

紅梅把飯館裡值錢點的東西——那點攢下的票子、幾張還算完整的桌椅、以及那口醃鹹菜用的、李鐵山早年燒的大黑甕她也不知為啥,鬼使神差地就想帶上它)——匆匆忙忙搬到了毛根他爹留下的那輛破板車上。她給毛根套了件破雨衣,自己則渾身濕透,頭發黏在臉上,雨水順著下巴頦往下流,像眼淚,又比眼淚冰涼。

“媽!鐵山叔!鐵山叔還在窯上!”毛根突然扯著嗓子喊,小臉在雨幕中煞白。

紅梅的心猛地一沉,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。她抬眼望向甕窯的方向。雨水模糊了視線,隻能看到那片地方已經被泛著白沫的黃水圍住,成了個孤島。那口黑黢黢的窯,像個倔強的頭顱,還頑強地露在水麵上,但水位眼看著還在漲。

“他……他傻啊!還不跑!”紅梅嘴裡罵著,聲音卻帶著哭腔。她知道那悶驢的性子,那口窯,就是他李鐵山的命根子,比他自己的命還重!他肯定舍不得窯裡那些剛做好、還沒燒的泥坯,還有那些記錄著李家幾代人手藝的陶範、工具!

“你們先走!跟著六嬸她們上坡!”紅梅一把將板車車轅塞到旁邊一個相熟婦人手裡,不等對方回應,扭頭就朝著甕窯的方向,深一腳淺一腳地衝了過去。泥水瞬間就沒到了她的大腿根,冰涼刺骨,水底下看不清的路況崴得她腳踝生疼,但她顧不上了。

“紅梅!你瘋啦!回來!”身後傳來村民的驚呼。

她像沒聽見,心裡隻有一個念頭:那頭強驢!得把他弄出來!

此時的李鐵山,確實正處在一種近乎癲狂的狀態。窯洞裡已經滲進了及膝深的水,冰冷渾濁。他卻像感覺不到,正發了瘋似的,把那些晾在架子上的、好不容易塑好形、刻了花的泥坯,還有牆角那幾個用油布包了好幾層的祖傳陶範,拚命地往窯膛裡那個最高的、用青磚壘起的平台上搬。那裡,是窯裡唯一還乾燥的地方。

窯火,還沒有完全熄滅。為了排潮,窯門留了縫隙,裡麵還有暗紅色的餘燼在頑強地燃燒,被灌進來的風吹得明明滅滅,發出“呼呼”的喘息。這火,從他太爺爺那輩傳到今天,從未徹底熄滅過。水汽和熱氣在窯洞裡交織,悶得像個蒸籠,又濕冷得像地窖。他臉上分不清是汗水、雨水還是彆的什麼,隻知道自己不能停,停下,這些東西就全完了,李家的根,就真的斷了。

“李鐵山!你個蠢驢!你不要命啦!”紅梅嘶啞的喊聲從窯洞口傳來,帶著水和氣聲。

李鐵山猛地回頭,看到紅梅像個水鬼般站在洞口,渾身濕透,單薄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,臉色蒼白,嘴唇凍得發紫,隻有那雙眼睛,燃燒著憤怒和絕望的火焰。

“出去!這裡危險!”他低吼道,手下卻沒停,把一個刻著纏枝蓮紋路的陶範死死塞進窯膛最裡麵。

“危險?你也知道危險?!”紅梅跌跌撞撞地蹚水進來,一把抓住他肌肉緊繃的胳膊,那胳膊冰涼,卻硬得像鐵,“水都快淹到脖子了!走啊!跟我走!”

“不走!”李鐵山猛地甩開她的手,力氣大得讓她一個趔趄,差點摔進水裡,“窯火不能滅!這些東西不能丟!”

“是東西重要還是命重要?!”紅梅的聲音帶上了哭音,再次撲上去,用儘全身力氣想把他往外拖,“你死了,這些東西有個屁用!”

“你懂個屁!”李鐵山眼睛赤紅,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,猛地轉身,雙手抓住紅梅的肩膀,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,“這是根!是俺李家的根!沒了它們,俺活著跟死了有啥兩樣?!”

他的吼聲在狹小的窯洞裡回蕩,震得紅梅耳膜嗡嗡作響。她看著他那張因為激動和絕望而扭曲的臉,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、卻異常明亮的眼睛,那裡麵有一種她無法理解的、近乎偏執的瘋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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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這時,“轟隆”一聲巨響,不是雷聲,是窯洞靠近河岸那一側的土壁,承受不住洪水的持續浸泡和衝刷,塌陷了一大塊!渾濁的洪水如同決堤般洶湧而入,瞬間將窯洞裡的水位抬高了一大截,沒過了他們的腰!

冰冷的河水裹挾著泥沙,嗆得兩人一陣劇烈咳嗽。窯膛裡那些暗紅色的餘燼被大水一激,發出“刺啦啦”一片令人牙酸的聲響,爆起大團大團的白色水汽,瞬間彌漫了整個窯洞,視線變得一片模糊。隻有幾處最頑強的火種,還在水汽中若隱若現,如同鬼火。

“啊!”紅梅驚叫一聲,腳下被水衝來的雜物絆倒,整個人向後仰去。

李鐵山眼疾手快,一把撈住她,將她死死按在窯壁一塊相對凸起、還沒完全被水淹沒的地方。兩人的身體在冰冷的水流中緊緊貼在一起,都能感受到對方劇烈的心跳和無法控製的顫抖。

水位還在上漲,已經快到了胸口。呼吸變得困難,冰冷的河水貪婪地吞噬著身體的溫度。窯洞仿佛成了一個正在下沉的鐵棺材。

“走……快走……”李鐵山的聲音因為缺氧和寒冷而斷斷續續,他試圖把紅梅往洞口推。洞口那邊,也被塌陷的土石和湧入的洪水堵住了一大半,隻剩下一個狹窄的、不斷湧入水流的缺口。

“一起走!”紅梅死死抓住他的胳膊,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裡,聲音帶著瀕死的絕望和不容置疑的堅決。

白色的水汽彌漫中,兩人對視著。死亡的陰影如此真切地籠罩下來,那些流言,那些屈辱,那些生活的艱難,在這一刻,都變得微不足道,輕飄飄地消散了。隻剩下兩個赤裸的、想要活下去的生命。

李鐵山看著紅梅那雙被水和恐懼洗刷得異常清澈、卻又異常堅定的眼睛,看著她凍得發青卻依舊死死抓住自己的手,心裡那座冰封了太久太久的堤壩,在這一刻,轟然倒塌。

他不再試圖推開她,而是用一條胳膊更緊地箍住她,另一隻手,則摸索著,抓住了旁邊窯壁上用來攀爬的一個鐵環。

“抱緊我!”他嘶啞地命令道。

紅梅像藤蔓一樣纏在他身上,把臉埋在他冰冷而堅實的胸膛上,聽著他那如同擂鼓般沉重有力的心跳。這一刻,什麼羞恥,什麼名節,都去他娘的吧!

洪水還在不斷湧入,衝擊著他們的身體。窯頂開始有泥土和碎磚塊簌簌落下,砸在水麵上,濺起渾濁的水花。那幾處殘存的窯火,在彌漫的水汽中明滅不定,如同他們微弱的生機。

李鐵山靠著那隻鐵環和腳蹬著窯壁,勉強維持著兩人不被衝走。他低下頭,下巴抵著紅梅濕漉漉的頭發,能聞到她發間混合著河水腥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、屬於她自己的氣息。

“紅梅……”他忽然開口,聲音低沉,幾乎被水聲淹沒,“對不住……”

紅梅的身體僵了一下,沒說話,隻是把他抱得更緊,滾燙的眼淚混著冰涼的雨水,無聲地淌進他胸膛的傷口裡,帶來一陣刺痛。

不知過了多久,也許隻是一刻,也許是漫長的一生。外麵的雨聲似乎小了一些,洪水的咆哮聲也不再那麼震耳欲聾。水位,停止了上漲,甚至開始極其緩慢地下降。

窯洞裡,那幾處頑強的窯火,終究沒能敵過無情的洪水,在最後爆出一兩個微弱的火星後,徹底熄滅了。黑暗,徹底的黑暗,夾雜著水汽和絕望,吞噬了一切。

但在那絕對的黑暗和瀕死的冰冷中,兩個緊緊依偎的身體,卻仿佛從對方身上,汲取到了最後一點對抗死亡的、微弱的暖意。

李鐵山的手臂依舊像鐵箍一樣環著紅梅,紅梅的臉依舊埋在他的胸口。沒有言語,沒有動作,隻有彼此交融的喘息和心跳,在這被洪水與黑暗圍困的方寸之地,無聲地訴說著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加刻骨銘心的東西。

洪水淬煉著泥土,也淬煉著人心。那口傳承了數代的老窯,或許終究難逃此劫,但那在絕境中死死護住的一點火種,那在冰冷洪水中緊緊相擁的兩個靈魂,卻在毀滅的邊緣,完成了一場無聲的、卻驚心動魄的涅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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