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提親_愛情六十四封_线上阅读小说网 

第4章 提親(1 / 1)

那肚皮,終究是藏不住了。

像一顆被春風夏雨偷偷催熟的瓜,在李月梅那原本纖細的腰身上,不可遏製地、驕傲而又恥辱地凸顯出來。起初,她還能用寬大的衣衫勉強遮掩,走起路來刻意含著胸,收著腹。可隨著時日漸長,那弧度變得飽滿而堅實,仿佛裡麵揣著的不是個血肉胎兒,而是一塊不斷膨脹的、沉甸甸的石頭。彎腰撿個東西都變得困難,夜裡翻身,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團肉球在體內緩慢地、固執地轉動。

風聲,像秋天的蒲公英,悄無聲息地就飄滿了李家廟村的角角落落。那些長舌的婦人們,在井台邊,在河岸上,在炊煙嫋嫋的傍晚,交頭接耳,眼睛像探照燈一樣,試圖穿透月梅那日益緊束的衣衫。

“瞧見沒?李家閨女那腰身……”

“可不是嘛,走起路來那架勢,跟我當年懷我家老大時一個樣!”

“算算日子……她跟王老板可還沒成親呢……”

“嘖嘖,老李家這回,臉可要丟到姥姥家嘍!”

“怕是……張家那小子的種吧?”

“嘿,那場火燒得,邪性!這肚子,也邪性!”

流言蜚語,如同槐河汛期時泛濫的渾水,無孔不入,終於漫進了李老梗家那高牆大院。王老五家派來的媒人,那個臉上擦著厚厚白粉、嘴唇塗得腥紅的老婆子,再一次登門,卻不是商量婚期,而是沉著一張臉,上上下下像打量一件有了瑕疵的貨物般掃視著月梅,尤其是她那無法掩飾的腹部。沒說幾句話,那老婆子便起身告辭,腳步匆忙,像是怕沾染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。

第二天,王老五家正式派人來退了親。沒有多餘的解釋,隻托人帶回一句硬邦邦的話:“李家門檻高,王家攀不起。”隨同退回的,還有當初定親時送來的那些花花綠綠的彩禮。堆在李家的堂屋裡,像一堆冰冷的、嘲笑人的垃圾。

李老梗的臉,從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起,就變成了醬紫色。他把自己關在屋裡,整整一個下午沒出來。傍晚時分,他猛地拉開房門,眼睛裡布滿了血絲,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、瀕臨瘋狂的野獸。他手裡攥著的,不是彆的,正是平日裡趕牛耕田的那根皮鞭。鞭梢是用上好的牛皮鞣製的,浸過桐油,烏黑發亮,抽在空中,能發出撕裂布帛般的脆響。

月梅被她娘從北屋裡拽了出來,推搡到院子當中。夕陽的餘暉,像潑灑開的牲口血,把院子染得一片狼藉的紅。她穿著那件已經遮掩不住身形的舊褂子,低著頭,雙手下意識地護在小腹前,站在那裡,身子微微發抖,卻奇異般地沒有哭喊,也沒有求饒。

“我打死你個不知廉恥的賤貨!我打死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!”李老梗的咆哮聲震得屋簷下的灰塵簌簌下落。他手臂一揮,那烏黑的皮鞭帶著一股惡風,狠狠地抽在了月梅的背上。

“啪!”

一聲清脆又沉悶的響聲。月梅身子猛地一顫,那件薄薄的舊褂子應聲裂開一道口子,底下白皙的皮膚上,立刻浮現出一道紅腫的、滲著血珠的鞭痕。她咬緊了嘴唇,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,卻依然沒有哭出來。

“啪!啪!啪!”

鞭子一下接一下地落下,像狂暴的雨點。抽在她的背上,胳膊上,腿上。每一下,都帶來一陣火辣辣的、鑽心的疼痛。舊褂子很快被抽得襤褸不堪,變成一條條破布掛在身上,露出底下縱橫交錯、皮開肉綻的傷痕。鮮血從破口處沁出來,染紅了布條,滴滴答答,落在腳下的黃土上,洇開一小片一小片暗紅色的汙跡。

月梅她娘起初還在旁邊哭天搶地地罵著“冤家”、“討債鬼”,可看著丈夫那毫不留情的、仿佛要活活把人打死的架勢,她也嚇住了,癱坐在門檻上,隻會捂著嘴嗚嗚地哭。

月梅始終沒有倒下。她像一棵被狂風暴雨肆虐的、柔韌的蘆葦,搖晃著,卻頑強地站立著。她的臉色慘白如紙,冷汗浸濕了額前的頭發,黏在皮膚上。嘴唇被她自己咬破了,滿嘴都是腥甜的鐵鏽味。她的眼神,空洞地望著遠處院牆上那一抹殘陽投下的、越來越長的陰影,裡麵沒有恐懼,沒有哀求,隻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,和一種近乎殘忍的、對自己身體的漠視。她甚至感覺不到太多疼痛了,隻覺得那鞭子落下的地方,先是一陣灼熱,然後變得麻木,仿佛那被打的,不是她自己的血肉之軀。她全部的意識,都集中在了那雙護著小腹的手上,集中在了那裡麵傳來的、一下下堅定而微弱的胎動上。那跳動,像戰鼓,在鞭撻的間隙裡,頑強地敲擊著她的掌心,提醒著她,這裡麵,還有一個需要守護的生命。

周圍的鄰居們被這動靜吸引,圍攏在李家的院牆外,踮著腳尖,伸著脖子,透過門縫和矮牆朝裡麵張望。沒有人上前阻攔。人們的臉上,表情各異,有唏噓,有憐憫,有幸災樂禍,但更多的,是一種看熱鬨的、事不關己的麻木。仿佛在觀看一場與己無關的、血腥的鄉村戲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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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李老梗打得氣喘籲籲,手臂發酸,準備歇一口氣再繼續時,院門外,傳來了一陣異樣的騷動。

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通道。

張光明,牽著他的那五頭母牛,出現在了李家那扇象征著權勢和臉麵的朱漆大門前。

那五頭母牛,早已不是當初剛從老趙頭家牽出來時那副瘦骨嶙峋、半死不活的模樣。在張光明這幾個月近乎自虐般的精心伺候下,它們的皮毛變得順滑而有光澤,雖然還算不上極其肥壯,但骨架勻稱,腹部圓潤,眼神溫順而平靜,行走間帶著一種吃飽喝足後的從容。尤其是走在最前麵的那頭花色母牛,肚子明顯比其他幾頭更大,步履也更為沉穩。

而張光明自己,卻像是被抽乾了精氣。他比幾個月前更加黑瘦,眼窩深陷,胡子拉碴,身上那件破舊的褂子被汗水反複浸透又風乾,硬邦邦地貼在身上,散發著濃烈的、混合著牛糞、草料和汗水的複雜氣味。唯有那雙眼睛,此刻燃燒著兩簇幽暗而堅定的火苗,直直地射向院子裡那個手握皮鞭、氣喘如牛的李老梗。

他的出現,和他身後那幾頭與這劍拔弩張場麵格格不入的、安詳的母牛,讓整個喧鬨的、充斥著血腥氣的院子,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。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。

所有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這個不速之客身上。

張光明沒有看癱坐在門檻上哭泣的月梅娘,也沒有看圍觀的、鴉雀無聲的村民。他的目光,越過院子裡那片被鞭撻得一片狼藉的土地,越過地上那點點暗紅的血跡,牢牢地鎖定在李老梗那張因暴怒和驚愕而扭曲的臉上。

他鬆開牽牛的繩子,任由那幾頭母牛安靜地站在他身後。然後,他向前踏出一步,腳步沉穩,踏在滿是鞭痕和血跡的黃土上,發出輕微的“沙沙”聲。

他開口了,聲音不高,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,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院子,傳到了每一個豎起的耳朵裡:

“李支書。”

他頓了頓,目光掃過渾身傷痕、搖搖欲墜卻依然站著的月梅,那眼神裡瞬間掠過一絲無法形容的痛楚,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決絕所取代。

“月梅,我娶。”

短短五個字,像五聲驚雷,在寂靜的院子裡炸開。

李老梗愣住了,握著鞭子的手僵在半空,似乎一時沒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。圍觀的村民中響起一片無法抑製的、低低的嘩然。月梅猛地抬起頭,那雙空洞麻木的眼睛裡,第一次有了劇烈的波動,淚水,混合著臉上的汗水和血汙,終於決堤般洶湧而出,但她死死咬著嘴唇,沒有哭出聲。

張光明不等李老梗反應,繼續說了下去,聲音依舊平穩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這幾頭牛,是我全部的家當。算是……聘禮。”

他指了指身後那幾頭安靜的母牛。就在這時,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,也仿佛是為了給這場荒誕的提親增添一絲更加戲劇性的注腳,那頭走在最前麵、肚子最大的花色母牛,突然發出了一聲低沉而痛苦的“哞”叫,後腿微微彎曲,身體開始不安地扭動。緊接著,在眾目睽睽之下,一灘混著血絲的、黏滑的液體,從它的後體流了出來,滴落在塵土裡。

它要生了。就在這李家的大院裡,在這彌漫著血腥和暴力餘味的黃昏。

所有人的注意力,瞬間又被這突如其來的生命降臨的前兆所吸引。那母牛掙紮著,喘息著,巨大的腹部劇烈收縮。張光明立刻蹲下身,也顧不得地上的臟汙,用手輕輕撫摸著母牛的腹部,低聲安撫著它。他的動作熟練而自然,仿佛此刻天地間最重要的事情,就是幫助這頭母牛順利生產。

李老梗看著眼前這一幕:女兒渾身是血、倔強地站著;那個他瞧不上的窮小子,帶著幾頭牛來提親;而其中一頭牛,竟然還要在他家院子裡下崽!這混亂、荒誕、交織著血腥與新生、屈辱與抗爭的場景,像一記無形的重錘,狠狠砸在了他那顆被權勢和臉麵包裹的心臟上。他臉上的暴怒漸漸被一種極度的荒謬感和無力感所取代。他張了張嘴,想說什麼,卻發現喉嚨裡像是塞了一團棉花,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那根曾經象征著權威和懲罰的皮鞭,此刻軟綿綿地垂落在他手邊,仿佛成了一件可笑而無用的道具。

夕陽,終於徹底沉下了鳳凰山脊,隻在天邊留下一抹淒豔的、如同血痕般的晚霞。巨大的陰影,如同潮水般迅速淹沒了李家大院,淹沒了院子裡每一個表情複雜的人,也淹沒了那頭正在艱難孕育著新生命的母牛,以及那對在苦難中終於以一種驚世駭俗的方式,確認了彼此歸屬的男女。

沒有鞭炮,沒有賓客,沒有一切世俗認可的喜慶儀式。隻有一頭母牛痛苦的呻吟和即將到來的、新生命孱弱的啼叫如果它能順利生下的話),作為這場特殊“婚禮”唯一的見證與伴奏。

鳳凰山的影子,被落日拉得無比漫長,橫亙在整個村莊之上,像一道剛剛凝結的、巨大而深刻的傷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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