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營紅星飯店的午飯高峰剛過,大廳裡彌漫著飯菜餘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兒。幾桌老主顧還在慢悠悠地喝著茶、剔著牙,聊著家長裡短。
靠窗的雅座,那對衣著不凡的夫妻和他們穿著刺眼病號服的瘦弱兒子,像一幅格格不入又揪心的畫麵,吸引了大廳裡不少或好奇、或同情、或習以為常的視線。
母親藏青羊毛外套,聲音帶著強壓的哽咽,筷子夾著一小塊顫巍巍的紅燒肉):“小寶,乖,就一小口,啊?你看這肉,多軟和,一點都不油,王伯伯特意給你做的…”她幾乎是在乞求,手臂微微發抖。
快嘴李嫂正和鄰桌的趙木匠老伴兒嘮嗑,眼神卻時不時瞟向雅座,壓低了嗓子):“嘖嘖,瞅見沒?那孩子,瘦得跟麻杆兒似的,穿著病號服呢…可憐見的。爹媽穿得再體麵有啥用?金山銀山也換不來孩子一口飯啊!”她搖著頭,臉上是真切的唏噓。
趙木匠老伴兒放下手裡的瓜子,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憐憫):“唉,造孽啊…那當媽的,眼睛都哭腫了。當爹的,看著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。這一桌子好菜,白瞎了…”她歎著氣,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眼角。
靠櫃台的老主顧孫會計推了推眼鏡,對著服務員小張感慨):“這家人我見過幾次了,孩子像是生了場大病,胃口一直不行。王師傅變著花樣做,可…唉,這當父母的,心都操碎了。”
服務員小張端著茶壺,年輕的臉龐也帶著同情,小聲應和):“是啊孫會計,王師傅可上心了,今天這魚還是特意讓人一大早從水庫現撈的,可惜…”她擔憂地看著雅座的方向。
幾個小學徒和幫廚擠在門簾縫後麵偷看。
小學徒甲吸溜著鼻子):“師傅那碟野果真靈啊?那娃能張嘴嗎?”
幫廚劉嬸手裡還拿著擇了一半的菜):“王頭兒說那果子新鮮得能掐出水,甜得很!興許能成?那娃看著太可憐了…”
小學徒乙小聲嘀咕):“要是我病了,能來這吃王師傅的菜,我能吃三大碗!”
掌勺的二廚拍了下小學徒乙的後腦勺,低喝):“瞎說啥!乾活去!王頭兒自有分寸!”但他自己也沒挪步,緊張地透過縫隙張望。
此時樸素的青花瓷碟穩穩當當地放在了滿桌珍饈旁。碟子裡,紅寶石般的山莓、凝著白霜的紫葡萄、毛茸茸金黃油亮的獼猴桃,瞬間點亮了略顯沉悶的雅座!那股混合著陽光、雨露和山林草木的清冽果香,霸道地衝散了濃鬱的菜肴氣味,直鑽入每個人的鼻腔。
“瞧瞧這山莓!紅得透亮,跟剛摘下來似的!向陽坡頂的好東西,甜得純粹,一點兒酸澀氣兒都沒有!”
那串野葡萄:
“再看這紫葡萄,彆看個小,果霜都在,這可是山澗陰涼地兒的精華,甜得賽蜜!我老王在灶上幾十年,這品相的野葡萄,少見!”
最後是獼猴桃:
“這猴桃兒,茸毛密實,軟乎了,聞聞這香氣!山林裡的精華都在這兒了!給娃娃嘗個鮮,最是開胃潤心!”
這一碟色彩斑斕、充滿野趣的果子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!
男孩空洞的眼神,像是被磁石吸住,牢牢地釘在了那抹跳動的紅色上。蒼白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,一直毫無生氣的臉上,第一次浮現出微弱的好奇。他乾裂的嘴唇,似乎無意識地抿了抿。
母親猛地捂住了嘴,把一聲驚呼硬生生咽了回去,眼淚卻洶湧而出,隻是這次,是看到了希望的激動淚水。她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,指甲幾乎掐進肉裡。
父親身體前傾,眼睛瞪得溜圓,屏住了呼吸,仿佛害怕一點動靜就會驚走兒子這來之不易的注意力。
快嘴李嫂忘了嗑瓜子,伸長脖子,小聲驚呼):“哎呦喂!真靈了?那娃…那娃在看呢!”
趙木匠老伴兒雙手合十,嘴裡念念有詞):“菩薩保佑…菩薩保佑…孩子開開胃口吧…”
孫會計摘下眼鏡擦了擦,重新戴上,仔細看著):“嗯…這野果確實新鮮,王師傅會挑時候。”
服務員小張端著茶壺忘了續水,緊張地咬著下唇):“動了動了!他看果子了!”
其他食客也紛紛停下交談,目光或關切或好奇地聚焦在雅座那個小小的身影上,大廳裡隻剩下碗筷偶爾的輕微碰撞聲。
小學徒們擠得更緊了,互相捅著胳膊):“快看!那小孩看果子了!”
幫廚劉嬸激動地拍了下大腿):“有門兒!王頭兒這招兒高!”
掌勺二廚臉上也露出喜色,但還是低聲嗬斥):“小點聲!彆驚著孩子!”但他自己嘴角也忍不住上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