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墨策馬回程時,天邊已泛出灰白。他未在李府久留,隻將最後通牒擲於案上,便轉身離去。那支玉簪被他留在馬鞍旁的皮囊中,未再看一眼。入莊後,他徑直走向前廳,腳步未停,隻問了一句:“藥房可有動靜?”下人答說脈象尚穩,他略一點頭,便推門而入書房。
胡萬三已在內等候,手中捧著一隻粗布包裹,麵色凝重。他未等陳墨落座,便將布包打開,倒出一把稻種。顆粒飽滿,色澤金黃,與陳氏商行所售金穗稻幾無二致,唯在光下細看,粒麵泛著一層極淡的藍光。
“臨安東市,已有十七家米行在賣這東西。”胡萬三聲音壓低,“包裝用的是仿陳氏油紙,封口火漆印也做了一模一樣的。昨日有農戶來鬨,說種下去三日不發芽,刨開土看,全是染過色的陳年糙米摻石灰。”
陳墨俯身,撚起一粒,指腹搓動,外殼應聲碎裂,露出內裡灰白的芯。他湊近鼻端輕嗅,一股微腥的藥味鑽入鼻腔。
“靛青染色,加石灰防潮。”他將殘粒收入腰牌暗格,抬頭看向胡萬三,“供貨源頭查到了?”
“第一批貨是從徽州水路運來的,船主是李氏旁支的遠親,三日前靠岸,當晚便分發至各鋪。”胡萬三頓了頓,“更麻煩的是,他們打出旗號——‘金穗同源種,半價惠農’。不少小戶貪便宜,已經買了。”
陳墨沉默片刻,轉身取下牆上《坤輿萬國全圖》,指尖劃過臨安城位置,又移向徽州水道分支。他未再言語,隻召來柳如煙。
柳如煙進門時,袖中滑出一卷薄紙,攤開是臨安商販名錄,朱筆圈出五家最早開售仿種的鋪子。
“都是些小本經營,平日靠倒賣陳餘糧過活。”她聲音清冷,“但這次進貨量大,預付全款,背後必有人墊資。我已派人混入其中,查賬簿往來。”
陳墨點頭:“暫停臨安出貨。調兩車正品金穗稻,明日午時前運到東市口。”
“您要當眾對質?”胡萬三問。
“不止。”陳墨取筆,在紙上寫下“驗種台”三字,“設台驗種,鹽水測比重,火烤驗濕度。凡仿種,一驗即破。”
次日辰時,東市口已圍滿人群。三張長桌並列,桌上擺著三隻陶盆,一盆清水,一盆鹽水,一盆乾稻。陳氏夥計當眾將正品與仿種分彆投入鹽水,正品沉底,仿種浮麵。再取稻粒置於炭火之上,正品焦香漸起,仿種則劈啪爆裂,黑煙直冒。
圍觀農戶嘩然。
“這也能叫金穗稻?”有人怒吼。
陳墨立於台前,未多言,隻命人抬出十袋正品,每袋封口皆蓋一枚銅印,印麵為穗形,編號清晰。
“自今日起,凡陳氏金穗稻,皆有‘金穗印’封簽。”他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,“購種後若三日不發芽,憑簽十倍返還。”
話音未落,一名老農擠上前,手中提著半袋稻種,衣衫襤褸,褲腳沾泥。他跪地痛哭:“我家三畝地全撒了這鬼東西!春耕在即,這可怎麼活啊!”
陳墨俯身扶起,命人取來正品相換。柳如煙立於台側,目光掃過老農口音與鞋底泥痕,不動聲色記下。
第三日,風向突變。
清晨剛開鋪,陳氏臨安商行門前已聚起數十人。皆為米商,手持仿種袋,高喊“壟斷欺民”“官商勾結”,有人砸破窗欞,碎紙紛飛。一名壯漢躍上台階,舉袋怒斥:“你定真假,憑哪條律法?市舶司可認你這銅印?”
陳墨在莊中聽報,未動怒,隻下令:“不開門,不驅趕,不報官。抬三口大缸出來,架火煮飯。”
半個時辰後,三口鐵鍋架於門前空地。一鍋仿種,一鍋正品,一鍋混種。水沸米熟,香氣漸起。正品飯香濃鬱,混種尚可入口,仿種則散發焦苦與黴味。
陳墨親自掀鍋,邀圍觀百姓試吃。眾人嘗罷,紛紛皺眉。
“這飯吃了要壞肚子!”一名婦人吐出口中飯粒。
陳墨立於缸前,朗聲道:“凡今日退仿種者,可憑袋換半價正品。三日內有效。”
人群騷動。原本身後鼓噪的米商見勢不妙,悄然退散。不過半日,退種者絡繹不絕,仿種堆積如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