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墨站在書房暗格前,指尖還殘留著那張“蝶扣折”紙片的觸感。折痕細密,角度精準,不是尋常商旅所用。他記得胡萬三提過一次,皇室采辦舊檔專用此法折疊密件,以防偽造。這不是賬房能接觸到的規矩。
他合上暗格,轉身時腳步已朝門外去。
慕容雪在廊下等他,手裡拎著一副黑鐵鎧甲,外層已擦淨泥塵,內襯卻未翻動。她沒說話,隻是將鎧甲平鋪在長案上,從袖中取出一枚細銅片,輕輕插入內襯夾縫。銅片反射出微弱光亮,映出一段暗紋——雲頭卷繞,龍形隱現,線條走勢與壽春之戰繳獲的私兵鎧甲如出一轍。
“雲龍暗記。”她說,“工部檔案記過,隻用於皇室直屬調撥令隨行裝備,民間不得私用。”
陳墨俯身,手指沿著紋路劃過。這紋不是刻的,是織進去的,經緯交錯,藏於裡襯織錦之中。尋常查驗根本看不出。
“製置使的隨從今早要取回鎧甲。”慕容雪聲音壓低,“再晚半日,證據就沒了。”
“讓他們取。”陳墨直起身,“但留一副拓本,再讓楚紅袖取三處織線樣本,比對壽春那批繳獲的。”
他頓了頓,“另外,查近三個月所有經淮南道的皇室采辦記錄,尤其是打著‘賞賜邊軍’名義的。”
慕容雪點頭記下。
陳墨轉身走向內院,途中喚來柳如煙。她剛從印刷坊回來,袖口沾著墨灰,臉色未變。
“千機閣最密級轉移程序,還能啟動嗎?”他問。
柳如煙抬眼,“能。但三十冊賬本拆解、偽裝、封冊,至少要六個時辰。”
“給你四個。”陳墨說,“賬本必須今晚離莊。”
她沒問為什麼,隻道:“用《農政全書》做掩護?”
“對。封麵、裝訂、紙張批次全部一致。印量本就上萬,多出幾十冊沒人會查。”
“蘇婉娘的車隊明天一早發往巢湖分號。”
“就用那批貨。”陳墨說,“但中途改道蘆葦蕩密港,走水路進基地。輪軸暗格加竹製水密艙,一旦落水,賬本不濕。”
柳如煙應下,轉身離去。
陳墨繼續往西院走,楚紅袖已在工坊等他。桌上攤著兩段織線,一段來自製置使鎧甲,一段來自壽春私兵繳獲。她用鑷子夾起,對照光線下比對經緯密度。
“同一批織機出來的。”她說,“經緯比是七比三,皇室工坊獨有。而且……”她指向一處極細的斷線,“這裡有個跳針,位置完全一樣。兩件東西,出自同一匹料。”
陳墨盯著那根線,沒說話。
楚紅袖又遞上一份文書:“這是三個月內經淮南的皇室采辦單。有三批‘賞賜邊軍’的物資,登記為棉甲五百副,但接收地是空的,簽收人用的是代號‘戊字七隊’。”
“戊字七隊不是邊軍編製。”陳墨說。
“不是。”楚紅袖搖頭,“是禁軍舊番號,十年前就裁撤了。”
陳墨把文書收進袖中。
當晚三更,四海商行的運書車隊從後門出莊。四輛板車,每輛十箱,箱上印著“農政全書·廬州印局”。蘇婉娘親自押車,車輪碾過石板路,聲音如常。車隊沿老官道南下,天未亮已過壽春邊界。
與此同時,完顏玉立於莊園北坡高台,手中握著一支鷹笛。夜風掠過,他吹出一串短音,遠處山林間立刻傳來振翅聲。耶律楚楚從林中走出,肩上停著一隻金翅雕,眼周一圈暗羽如環。
“鷹群都召回來了?”完顏玉問。
“三十一隻,全在。”耶律楚楚說,“按你說的‘日晷方位陣’分八區輪巡,每隻帶銅鈴一枚,角度偏移超過五度就響。”
完顏玉點頭,將鷹笛遞給她:“你來調音律。長鳴為敵情,短促雙響為誤報,靜音為安全。巢湖基地上空,必須全天不斷鷹影。”
她接過笛子,試吹三聲。遠處第一隻鷹騰空而起,銅鈴輕響,如風過竹。
陳墨在巢湖基地等消息。天剛亮,完顏玉的信鷹先到,爪上綁著一小卷紙條,寫著“鷹網已成”。兩刻鐘後,蘇婉娘的車隊抵達蘆葦蕩密港,賬本安全轉入地下庫房。
他坐在燈下,麵前擺著三樣東西:鎧甲拓本、蝶扣折紙、采辦文書。
半個時辰前,慕容雪也到了。她帶來最後一條線索——壽春私兵的腰牌編號,與皇室工坊上月出庫清單中的“損耗品”編號完全重合。所謂損耗,實為暗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