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墨蹲在廊下,指尖撚著那粒新焦的竹屑。火頭不對,不是火藥槽的猛燃,也不是油燈熬夜的餘燼,更像是爐膛悶燒草藥的火候——輕、慢、帶著一股澀味。
他起身,把竹屑放進袖袋,直奔藥堂。
李青蘿正在篩藥粉,銀簪垂在鬢邊,一晃一晃。陳墨遞過竹屑,她接了,湊近鼻尖嗅了半息,眉頭一跳。
“斷腸草燒過。”她放下竹屑,從櫃裡取出一隻瓷碟,倒出些褐色粉末,“和這個一樣。”
陳墨盯著碟中物:“哪來的?”
“西院兩個灑掃的丫頭,昨兒擦地時手抖,碰了牆角灰,半個時辰後倒在地上,睡了半日。我從她們指甲縫裡刮出來的。”
陳墨沒說話,轉身就走。
柳如煙在千機閣等他。琵琶橫在膝上,弦未動,手已搭在第三根上。她抬頭:“你來了。我剛查完。”
“查什麼?”
“這粉,不止在莊裡。上個月,三家錢莊的賬房太太去廟裡上香,回來都病了一場,昏睡、口乾、指尖發麻。大夫說是濕毒,可藥不對症。”
陳墨坐下來:“你懷疑是同一種?”
“不是懷疑。”柳如煙抽出一卷薄紙,“這是《風月錄》裡記的江南暗語。‘朱砂點春’是毒藥交易,‘七錢不還’是付款不留憑證。我翻了四海商行上月的流水,有三筆‘藥材結算’用了這暗語,簽發地分彆是廬州、揚州、潤州,但收款方全是同一家——李記生藥行。”
“李玄策的。”
“是他名下的空殼。”
陳墨沉默片刻:“蘇婉娘在哪?”
“剛回商行,說有筆銀票要兌。”
陳墨起身就走。
四海商行後堂,蘇婉娘正對著一疊票據發愣。見陳墨進來,她抬手把一張銀票推過來:“你看這個。”
陳墨接過。七兩九錢,編號04173。字跡工整,印鑒清晰。
“今天收了七張,全是七兩九錢,編號連續,但簽發地不同。廬州三張,潤州兩張,揚州一張,還有一張是外地轉兌的。”
“又是這個數。”陳墨把票翻過來,背麵有一道極細的劃痕,像是指甲刮過。
“我問了櫃員,持票人都是生麵孔,穿得體麵,說話帶北地口音。兌完就走,沒人多問。”
陳墨把票放下:“查所有近三個月標‘藥材結算’的票,我要每一張的編號、金額、簽發地、兌付點。”
“已經讓人在抄。”蘇婉娘抬眼,“可錢莊不會給我們流水,除非是持票人自己來兌。”
“那就讓他們來。”陳墨說,“發個告示——凡持今年臘月前‘藥材結算’類銀票者,三日內可兌三成現銀補貼,逾期不候。”
蘇婉娘明白了:“以利誘之。”
“對。但彆寫‘毒粉’,彆寫‘李記’,隻說‘年終回饋’,越平常越好。”
蘇婉娘點頭,起身去擬文。
當天傍晚,消息傳開。
第二日清晨,第一家錢莊門口就排起長隊。
楚紅袖站在街對麵茶樓二樓,袖中機關已布好。她麵前擺著一塊銅板,底下壓著磁石陣圖紙。每有持票人進門,她便在紙上記下其佩帶鐵器的位置——刀在左腰、匕首藏靴、鐵尺插在後背……七人之後,她停筆。
“都是賬房打扮,但佩刀。”她低聲對身旁人說,“不是尋常商戶。”
傍晚,她把記錄交給陳墨。
陳墨一張張看,突然停在第三頁:“這個,右肩有鐵扣,但走路左肩下沉。義肢?”
“不像。”楚紅袖搖頭,“是習慣性動作。他進門時,右手一直貼著腰側,像在護什麼東西。”
“腰牌。”陳墨說,“官麵身份,但不敢亮。”
他把名單遞給慕容雪:“今晚動手,隻查這七人住處,抓人不行,要賬本。”
慕容雪點頭,帶人出發。
三更,第一隊回報:無人。
第二隊:搜了兩間,隻找到些私賬,無異常。
第三隊在潤州南巷一處小院落有了發現。那賬房睡下後,慕容雪帶人翻牆入內,在床板夾層摸出一隻鐵匣。打開,裡麵是一本手抄賬冊,紙頁發黃,字跡潦草。
她連夜帶回。
陳墨在地庫等她。火光下翻開賬冊,第一頁寫著:“臘月初五,毒粉三十六斤,付訖。憑票編號04173至04208,七兩九錢為記。”
他手指停在“七兩九錢”上。
“果然是他母誕日。”柳如煙站在旁邊,“七月初九,他從小到大都用這個數做暗記。早年賭坊欠條、私賬編號,全是七兩九錢。”
陳墨合上賬本:“這票是憑證,不是付款,是交貨確認。”
“什麼意思?”
“意思是,誰拿了這票,誰就是收貨人。票在,貨到;票丟,人亡。”他抬頭,“他們用銀票當提貨單。”
柳如煙倒吸一口氣:“那市麵上流通的這些‘藥材結算’票,一半是錢,一半是毒。”
陳墨站起身:“查所有編號在04173到04208之間的票,看哪些還沒兌。”
本小章還未完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!
蘇婉娘立刻翻冊:“已兌十七張,還有十二張未出現。”
“等。”陳墨說,“他們會來。”
三日後,最後三張票出現在廬州一家小錢莊。
持票人是個中年文士,穿青衫,戴方巾,進門就遞票,要兌現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