濃煙尚未散儘,陳墨已站在火炮工坊的夯土台前。他手中握著半截燒焦的圖紙,邊緣還沾著昨日鍋爐殘骸裡的油漬。楚紅袖靠在鐵架旁,左臂義肢被技工拆下,露出內部扭曲的銅軸。她咬著牙,額頭滲出冷汗,卻仍盯著那門剛組裝完畢的蒸汽火炮。
“主閥壓力穩住沒有?”陳墨問,聲音不高,但每個字都像釘進地麵。
“穩了。”一名老匠抹去臉上的灰,“蒸汽管接的是雙層石棉墊,這次不會炸。”
陳墨沒應聲,隻伸手摸了摸炮身底部的承重槽。指尖劃過幾道新刻的紋路,那是昨夜他親自監工加焊的加固條。他知道,真正的考驗不在耐壓,而在反衝。
“準備點火。”他說。
楚紅袖被人扶起,一瘸一拐地走到控製杆前。她的手指搭上拉環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一聲銅哨響起,遠處了望台揮下紅旗。
火炮下方的燃燒室轟然點燃。蒸汽在管道中奔湧,發出低沉的咆哮。炮口微微顫動,隨即——
轟!
巨響撕裂空氣,炮彈破空而出,在遠處江麵掀起一道水柱。可還沒等歡呼出口,整座實驗台猛地一震。三根石柱接連崩裂,碎石飛濺。炮身向前猛衝兩尺,支架幾乎離地,若非兩側千斤頂死死抵住,早已傾覆。
兩名技工被氣浪掀翻,撞在牆上爬不起來。楚紅袖踉蹌後退,義肢卡進變形的齒輪組,整個人被拖倒在地。
“停機!”陳墨喝令,快步衝上前。
蒸汽主閥被緊急關閉,餘音仍在回蕩。他蹲下查看炮架底座,發現應力集中在正中支點,兩側錨樁幾乎沒有受力。傳統直齒傳動未能有效分流衝擊,反而將全部力量壓向中心。
他從懷中取出幾根金穗稻杆,折成不同長度,在泥地上拚出三角結構。又撿起一塊碎石,在炮架投影處畫出受力方向。
“問題不在強度,而在傳導。”他指著地上的模型,“炮身前衝,是因為反作用力無處釋放。就像稻穗遇風彎而不折,我們得讓它‘柔’著卸力。”
他抬頭看向遠處兩座廢棄的鑄鐵基座,原是鍛錘機的固定樁。
“拆了鍛錘機,把齒輪組移到那邊去。改成斜拉式傳動,動力從中間分到兩邊。”
沒人動。
“現在就去。”他的聲音依舊平靜,卻沒人敢遲疑。
工匠們迅速行動起來。有人搬運工具,有人切割管道。陳墨脫下直裰,親自鑽進炮底支架,在齒輪側麵用炭條標注旋轉方向與咬合角度。
“斜齒不是為了省力,是為了延緩衝擊。”他一邊調整一邊說,“每一寸咬合都要錯開峰值,讓力量一點點釋放。”
楚紅袖被扶到一旁坐下,手臂還在發抖。她看著陳墨彎腰操作的背影,忽然開口:“用竹製測量儀校一下基座水平度,不然二次受力還是會偏。”
陳墨回頭看了她一眼,點頭。
巢湖工地送來的竹儀很快到位。兩人配合校準,反複測試三次,確認兩側錨樁完全平行。新的斜拉齒輪組緩緩安裝到位,傳動軸重新連接。
日頭西斜時,第二次試射準備就緒。
陳墨站上高台,目光掃過全場。所有技工退至安全線外,隻有楚紅袖坐在輪椅上,手扶控製杆,臉色蒼白卻眼神堅定。
銅哨再響。
火炮點燃。
轟——
炮彈呼嘯而出,命中江心靶船,炸起巨大水花。而這一次,炮身後坐僅半尺,便穩穩停住。支架無裂痕,錨樁無移位,連地麵都未震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