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墨的手指從那枚稻種上抬起,穀粒滾落進實驗台旁的研磨槽。一名學徒立刻啟動手搖曲柄,竹製齒輪咬合轉動,金穗稻殼被碾成細粉。他盯著槽底泛著微光的粉末,聲音不高:“再測一遍頻率波動值。”
李青蘿站在顯微竹筒鏡後,雙眼貼在目鏡口,手指輕撥調節旋鈕。她身後三排架子上擺滿了不同田塊采樣的稻杆切片,每一片都用小竹簽標注編號。良久,她直起身子,摘下護目罩:“第三區七號樣本,細胞壁結晶密度最高,與昨晚穩定時段的數據完全吻合。”
“不是裝置穩了。”陳墨低聲道,“是它吸走了亂流。”
李青蘿點頭,將一片炭化後的稻杆薄片放入測試架。電流接通瞬間,儀器指針隻輕微晃動一下便歸於平靜。“普通銅箔會反射雜波,而這個……像沙地吸水,把震蕩全吃進去。”
陳墨轉身走向主控屏。綠線橫貫屏幕,連續七十二個時辰未出現任何波峰。他伸手按住麵板邊緣,掌心傳來細微震動——那是地下蒸汽管道傳輸動力時的共振,曾經足以引發連鎖崩潰,如今卻被牢牢鎖在安全閾值內。
“通知材研坊。”他說,“五日內完成首批穩定器改造,材料統一用第三區七號稻杆。”
李青蘿沒動,而是打開隨身藥箱,取出一支銀針探入粉末堆中,再抽出對著光看。針尖沾上的粉塵呈淡灰白色,無雜質。“這種土質、水源和光照組合,全巢湖隻有那片試驗田能出。若要量產,必須劃為專供區。”
“已經派人去丈量了。”陳墨道,“明天開始,每季收割前你親自抽檢。”
她抬眼看他:“這不隻是藥理,也不是農事。我在看的是命脈。”
他沒回應,隻是拿起記錄冊翻到最新一頁,在“絕緣材料來源”欄寫下“金穗三七區”,重重畫下橫線。
清晨霧氣尚未散儘,廠區東側已立起一圈木柵欄。幾名工匠正往地上釘樁,中間插著一塊新刻的木牌:特級育區,非令勿入。陳墨站在外圍看了一會兒,轉身返回材研坊。
五台便攜式頻率穩定器整齊排列在長桌上,外殼由蜂蠟封合的竹片拚接而成。測試員逐一接入電路,前三台運行正常,第四台剛通電就冒出一股焦煙,第五台則根本無法啟動。
“拆開看看。”陳墨說。
李青蘿戴上皮質手套,用鑷子夾開外殼。內部隔離層顏色偏深,質地不均。“這批稻杆炭化溫度過高,部分結晶結構破壞了。而且……”她指向邊緣一處暗斑,“這不是同一塊田的料。”
賬房匆匆趕來:“昨夜入庫的原料來自六個片區,因運輸延誤,臨時調配了備用庫存。”
“不行。”陳墨打斷,“軍工設備不能拚湊。從今天起,所有科技用材必須單一來源、全程追蹤。誰簽字混入雜料,軍法處置。”
李青蘿默默記下,隨後取出一個小陶罐,倒出半勺灰白粉末。“我試過三種配比,蜂蠟七分、炭粉三分最穩。再多一分炭,就會脆裂;少一分,則密封不足。這個比例,得寫進規程裡。”
陳墨望著桌上癱瘓的兩台機器,忽然問:“如果北境現在就需要穩定器呢?”
她抬頭:“那就隻能帶成品走。但凡中途更換材料,隨時可能失效。”
“所以不能靠運氣。”他說,“我們要讓每一根稻杆,長得都一樣。”
正午時分,完顏玉仍未歸營。
調度高台上,陳墨反複查看日程表。按行程,押糧隊應於昨日傍晚抵達陰山腳下的補給站,隨即放出信鷹報平安。可至今音訊全無。
一名哨兵突然喊道:“空中有影!”
眾人抬頭。一隻鷹影自北方疾衝而下,翅膀展開卻不平穩,右翼羽毛大片焦黑,飛行軌跡微微傾斜。待它落在支架上,才看清爪中死死扣著一段金屬殘件,表麵刻有狼頭浮雕。
陳墨親手接過那截斷杖,入手沉重,杖首裂痕處露出暗紅色鏽跡——是血乾涸後的顏色。他翻轉底部,一道斜劃刻痕清晰可見,正是北境密語中的“圖失敵動”。
“它飛了多遠?”他問。
“至少三百裡。”飼鷹人檢查追風隼狀態,“羽傷像是穿過火牆所致,體內無毒,但筋骨透支嚴重,怕是強行穿越了磁場紊亂帶。”
陳墨蹲下身,輕輕撫過鷹背殘羽。它的胸膛劇烈起伏,喙微微張合,卻不再發出鳴叫。
李青蘿端來一碗深褐色藥汁,用滴管緩緩喂入。片刻後,鷹眼眨動了一下,腿爪鬆開,徹底癱軟下來。
“還能活。”她說,“但短期內不能再飛。”
陳墨站起身,將狼頭杖放在控製台中央。所有工程師圍攏過來,目光集中在那道刻痕上。
“他們拿走了圖紙。”有人低聲說。
“不一定。”另一人反駁,“也許隻是繳獲了一輛衝車,誤以為有機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