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章四柱清冊
漕政署的雕花木門被晨霧洇濕,三州糧冊在青磚地上堆成小山,黴味混著算盤珠子的澀香在梁柱間盤旋。吏員們攥著禿筆在泛黃的紙頁上畫圈,算珠子劈啪聲裡夾雜著"這途耗怎會多出兩成"的哀歎。趙正背著手在賬垛間踱步,腰間玉佩撞在銅鑰串上,驚得簷下麻雀撲棱棱飛走。
"大人!屬下或許能一日厘清。"青布簾幔忽地掀起,蘇琬琬挾著初秋的涼意闖入。她青布長衫下擺沾著草屑,腰間牛皮賬袋鼓脹,解下時露出半截磨得發亮的黃楊木算盤。當那本藍布封皮的《四柱清冊》攤開在案頭時,驚得最年長的倉曹主簿打翻了茶盞——冊頁間竟夾著乾枯的漕麥,粒粒分明如數珠。
趙正眯起眼打量故人,當年長安鹽稅案裡,正是這雙手將十萬張鹽引賬簿鋪滿禦書房。此刻她指尖點在"途耗五成"處,腕間銀鐲撞在算盤上叮當作響:"幽州到範陽漕渠順流三日即達,尋常途耗最多三成。"她忽然抽出一支紫毫筆,在"範陽倉廩"的批注旁畫了道朱砂符,"這多出的兩成,該是範陽倉的耗子啃的。"
賬房裡陡然寂靜。幾個吏員臉色煞白,袖口不自覺地往裡縮。蘇琬琬已翻開幽州倉的驗糧簿,指尖沿著"黴變三石"的墨跡劃過:"黴糧當是新陳混摻,黴斑在右下角,定是有人將陳糧鋪在倉廩底層。"她抽出一張泛黃的借據,"上月李倉曹領了修倉銀八百兩,可這借據的印鑒..."話音未落,門外傳來瓦片碎裂聲。
"趙大人!"牙軍都尉慕容芷撞開房門,絳紅披風下露出半截染血的皮甲,"護糧軍的草料單出了妖蛾子!"她將一卷麻布賬冊摔在案上,震得蘇琬琬的算盤珠子亂跳。趙正瞥見冊頁邊角的牙印,心頭一沉——那是軍中特供的狼牙草料單。
蘇琬琬卻盯著單據角落的朱砂批注,忽而輕笑:"五十人護糧三十日,每日兩斤草料,滿算三千斤。"她抽出張宣紙,就著漏進窗欞的晨光鋪開,"可這賬上卻記四千斤。"狼毫筆尖蘸墨,在"草料"二字上拖出長長墨痕,"多出的一千斤,怕是喂了倉廩的老鼠。"
慕容芷佩刀鏗然出鞘,刀鞘重重砸在青磚上:"上月我親手清點過糧車!"她轉身時披風旋出淩厲的風,露出腰間玉牌上未乾的血跡。趙正抬手止住她,目光掃過蘇琬琬賬冊裡夾著的乾草——那草莖上竟沾著範陽特有的紅黏土。
當兩人策馬衝進牙軍糧營時,正撞見糧官李三抱著賬簿往後門竄。慕容芷靴底寒光一閃,三枚透骨釘釘入門框,李三撲通跪倒在地,懷裡滾出串沾著草屑的銅錢。"大人明鑒!"他涕淚橫流,"草料商說多報的糧數能抵軍餉..."話音未落,蘇琬琬已抖開暗賬,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三十七個商號——每個商號旁都畫著牙印。
"午時三刻,校場問斬。"慕容芷的宣告驚飛簷下寒鴉。蘇琬琬卻蹲下身,在李三衣襟裡摸出張浸血的紙條,上麵歪歪扭扭寫著"漕司趙"三個字。她將紙條揉成團塞進袖袋,轉身時與趙正目光相撞——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鋒,又似暗湧的漩渦。
暮色染紅漕運司的鴟吻時,蘇琬琬正在教吏員們畫"四柱"符印。她指尖蘸著朱砂,在"舊管"二字上畫出盤龍紋:"這龍睛要點在申時三刻的日影處,才能鎮住貪墨的陰氣。"賬房裡忽然響起瓦片碎裂聲,眾人抬頭,隻見趙正立在飛簷下,手中捏著半塊帶牙印的炊餅。
"範陽的根基..."趙正摩挲著腰間玉佩,望著糧倉方向漸次亮起的燈火。蘇琬琬的算盤聲從賬房傳來,與慕容芷練劍的破空聲交織成奇異的韻律。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暗探的密報——江南漕幫的運船,此刻正停泊在範陽城外的蘆葦蕩裡。
第一百六十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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