象郡的暑氣尚未被暮色驅散,女兵營的校場上仍蒸騰著白日暴曬的熱氣。羋瑤將手中斷劍猛地擲在地上,劍身與青石地麵相撞,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,斷裂處的鏽跡在火把映照下格外刺目。
“這種破爛,也配讓姐妹們握在手裡上戰場?”十二歲的少女叉著腰,一身玄色勁裝被汗水浸得發深,額前碎發黏在光潔的額頭上,卻絲毫不減眼底的銳氣。她腳下踩著的草鞋沾著泥點,是方才巡視營房時蹭上的——這位楚國二公主從不避諱與女兵們同吃同住,唯有此刻訓斥人時,才顯露出幾分皇家血脈裡的威嚴。
隨軍的老鐵匠慌忙跪下,膝頭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塵土。他捧著那柄斷劍,指腹摩挲著參差不齊的斷口,聲音發顫:“公主息怒,這劍……這劍是前批征調的兵器,許是礦石裡摻了砂石,鍛造時沒瞧出來……”
“沒瞧出來?”羋瑤俯身拾起斷劍,指尖在斷裂處輕輕一劃,被鋒利的茬口割出細小紅痕,她卻像沒察覺似的,舉到鐵匠麵前,“你看這刃口,淬火時火候過了,剛則易折;再看這劍脊,厚薄不均,揮起來都要晃蕩。姐妹們要在叢林裡追敵,要在瘴氣裡拚殺,拿這種東西,不是讓她們去送死?”
鐵匠擦著額頭的汗,混著脖頸上的汗珠滾落進衣領,心裡卻暗自咋舌——這位小公主雖才十二歲,說起兵器來比軍中最老的軍械官還透徹。去年養由基將軍來象郡巡查,試劍時不過說句“刃鋒尚可”,她卻能一眼看出淬火時的疏漏,連鮫魚皮纏劍柄要留三分空隙、短戟的月牙刃需向內彎半寸這類細節都挑剔得毫厘不差。
“給我重鑄。”羋瑤將斷劍扔回鐵匠懷裡,語氣不容置疑,“劍身要薄三分,重心往劍柄挪一寸,這樣揮起來省力;劍柄必須纏三層鮫魚皮,用桐油浸過的麻繩打底,不然沾了血會打滑。三日內,把營裡所有不合格的兵器全換了,少一柄,我唯你是問。”
“是是是!”鐵匠抱著斷劍連連應下,退到一旁時,見幾個年輕鐵匠正探頭偷看,忙低聲嗬斥,“還不快去開爐?沒聽見公主的話?這劍要是鑄不好,咱們都得卷鋪蓋滾回壽春!”
校場另一側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一名身著短甲的女兵奔來,甲片上的銅環叮當作響。她在羋瑤麵前站定,胸脯還在起伏:“公主,滇國使者到了,就在營外等候,說……說想看看咱們的陣法。”
羋瑤眼睛倏地亮了,方才訓斥人的厲色褪去大半,反倒添了幾分少年人的雀躍。她抬手將額前碎發捋到耳後,轉身對列隊待命的女兵們揚聲道:“姐妹們,讓滇國的客人瞧瞧,咱們楚國女子的本事!列鸞翔陣!”
“諾!”百餘女兵齊聲應和,聲音清脆卻帶著金石般的剛勁。她們迅速散開,手中短戟斜指地麵,玄色披風在晚風中獵獵作響。羋瑤站在陣眼,手中長鞭輕揮:“聚!”
隻聽甲葉碰撞聲驟然密集,女兵們如歸巢的燕雀般迅速靠攏,短戟交錯成圓,戟尖朝外,竟是個密不透風的防禦陣形。火把的光在戟刃上流動,仿佛一堵閃爍著寒光的銅牆。
“散!”羋瑤再喝,長鞭指向西側。圓陣瞬間瓦解,女兵們化作數十個小隊,有的俯身貼地,短戟平刺如毒蛇出洞;有的躍至高處,借著營房的木柱跳板淩空劈砍;更有小隊繞到使者身後,戟尖幾乎要觸到他的衣袍,卻在半寸處停住,驚得使者身後的護衛差點拔刀。
這“鸞翔陣”脫胎於楚國傳統的雁陣,卻被羋瑤改得更靈動。雁陣講究首尾呼應,她卻添了“星散”“環旋”兩式,讓女兵們能借著地形穿梭,短戟既可以攢刺如蜂群,又能單戟挑馬腹,把女子身形靈活的優勢發揮得淋漓儘致。
“這……這陣法竟是女子創的?”滇國使者是個絡腮胡的壯漢,此刻卻瞪大了眼睛,手裡的象牙權杖差點掉在地上。他去過楚都壽春,見過令尹麾下的甲士列陣,端的是雷霆萬鈞,可眼前這群女兵的陣法,柔中帶剛,仿佛瀾滄江的水,既能聚成滔天巨浪,又能化作涓涓細流穿石而過。
羋瑤收了陣,女兵們整齊列隊,額上汗珠映著夕陽,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。她接過侍女遞來的水囊,仰頭喝了兩口,水珠順著脖頸滑進衣領,她抹了把嘴道:“滇國的男子能在高原上騎馬射虎,我楚國的女子自然能在叢林裡布陣殺敵。你們想學,我教你們——從明日起,讓你們的武士來營裡,我派姐妹手把手教。”
使者剛要道謝,卻見少女話鋒一轉,眼神陡然銳利起來,方才的稚氣蕩然無存:“但有一條,學會了,就得幫我們守好瀾滄江的三個渡口。眼下百越諸部蠢蠢欲動,你們滇國在江上遊,我們在下遊,唇亡齒寒的道理,不用我多說吧?”
使者愣了愣,隨即躬身行禮,權杖頓地發出悶響:“公主既如此爽快,滇國願與楚國盟誓。瀾滄江的渡口,隻要有滇國一日,便絕不讓百越人踏過半步!”
夕陽將女兵營的影子拉得很長,羋瑤看著姐妹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,用細布擦拭短戟上的汗漬,偶爾說笑兩句,露出胳膊上猙獰的傷疤——那是上個月在叢林裡追捕逃兵時被毒蛇咬傷的,如今結了痂,像朵暗色的花。
她忽然想起臨行前母親握著她的手說的話。母親是南疆的巫女出身,手指上總帶著草木的清香,那時母親撫摸著她被蚊蟲叮咬的臉頰,輕聲道:“瑤兒,南疆的女子,本就比中原的多幾分野氣。她們敢在瘴氣裡采藥,敢跟山豹搶獵物,你要做的,不是讓她們學中原女子的規矩,是讓她們的野氣,都變成楚國的銳氣。”
“公主,該用晚膳了。”侍女捧著食盒過來,裡麵是糙米飯和烤野豬肉,還有一碗清熱解毒的湯藥。
羋瑤接過食盒,忽然對校場上的女兵們揚聲道:“今夜加肉!每人再分半壺米酒,明日卯時操練,誰要是遲到,罰繞營跑三十圈!”
女兵們歡呼起來,夕陽的金輝灑在她們臉上,那些被曬黑的、帶著傷疤的臉龐,此刻都亮得驚人。羋瑤望著這一切,嘴角揚起一抹笑,十二歲的年紀,眼裡已裝著南疆的萬裡河山,裝著楚國的千秋霸業。她知道,這些握著短戟的手,既能繡花,更能護土,總有一日,她們的腳步會跟著楚國的戰旗,踏遍華夏的每一寸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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