鬱水北岸的草原,恰如被天地鋪展的一塊碧色絨毯,盛夏的風卷著青草氣息掠過,撩動著營地裡飄揚的“熊”字大旗。這裡是楚軍騎兵營的臨時駐所,帳篷連綿如白色蜂巢,戰馬的嘶鳴與兵刃碰撞聲交織,透著一股蓬勃的生氣。而在營地東側一片稍顯僻靜的空地上,兩個身影正圍著一匹神駿的白馬忙碌,成了這軍營圖景裡最特彆的一筆。
十歲的熊濤半跪在地上,小小的身子裹在一套明顯寬大的皮甲裡,甲片隨著他的動作簌簌作響。他正費力地攥著一柄小鐵錘,試圖給身前那匹白馬的右蹄釘上新打造的馬蹄鐵。這馬蹄鐵是按王叔熊旅的圖紙打造的,鐵料薄而堅韌,弧度恰好貼合馬蹄,比從前用的皮掌不知耐用多少——前幾日他跟著巡邏隊馳騁時,親眼見一匹戰馬的皮掌磨穿,險些在山澗摔了人,自那時起,他便認定這鐵掌是個好東西,非學會釘不可。
“叮——當——”鐵錘砸在鐵釘上,發出清脆的響聲,隻是那力道偏了些,鐵釘歪歪扭扭地嵌在馬蹄邊緣。熊濤皺著眉,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,他騰出左手抹了把臉,把額前的碎發按下去,又要揚起錘子。
“二哥,你這馬掌釘歪了!”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,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。
熊濤回頭,見九歲的熊昭抱著一卷竹簡快步走來。他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短打,頭上束著簡單的發帶,額角還沾著點泥土,顯然是剛從某處野地裡跑回來。她懷裡的竹簡用布裹著,邊角都磨得發亮,正是熊旅特意找來的兵家典籍。此刻她看著那歪扭的馬蹄鐵,笑得直不起腰,一手扶著白馬的脖頸,一手點著地上的鐵掌:“養將軍昨天才說過,馬蹄鐵要跟馬蹄的弧度嚴絲合縫,你這釘得東倒西歪,馬跑起來怕是要瘸的。”
這匹叫“踏雪”的白馬是熊旅去年賞賜給熊濤的,通體雪白如凝脂,唯有四蹄各帶一抹墨黑,跑起來時四蹄翻飛,真如踏雪而行。此刻它似乎也覺得蹄底不舒服,輕輕刨了刨前蹄,打了個響鼻,像是在附和熊昭的話。
熊濤的臉“騰”地紅了,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。他梗著脖子把錘子攥得更緊:“我就不信釘不好!”說著又揚起錘子,這次特意瞄準了鐵釘頂端,“等釘好了,我騎‘踏雪’去追草原上的羚羊,讓你看看誰跑得快!”他記得上個月跟著巡邏隊見過羚羊,那畜生跑得比風還快,當時他就暗下決心,定要騎著踏雪追上一次。
熊昭撇撇嘴,走到一旁的青石上坐下,小心翼翼地展開懷裡的竹簡。竹簡上畫著縱橫交錯的線條,正是傳說中的“八陣圖”。她用手指點著圖上的騎兵陣列:“光跑得快有什麼用?你看這裡,騎兵要配合步兵的偃月陣,才能把衝擊力發揮到最大。上次父王說,當年齊桓公用騎兵衝擊蔡國大陣,就是因為沒跟步兵配合,才讓蔡軍從側翼突圍了。”她年紀雖小,說起兵法卻頭頭是道,這都是跟著熊旅身邊耳濡目染的結果。
熊濤嘴上哼了一聲,心裡卻忍不住往竹簡上瞟。他知道妹妹讀的書多,說起這些陣圖來總有道理,可讓他低頭認錯,卻又拉不下臉。正想再說些什麼反駁,忽然間,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——“嗚——嗚——”三短一長,是巡邏隊發現異常的信號。
熊濤立刻丟下錘子,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背。他雖人小,騎術卻已頗為嫻熟,隻一借力便翻上鞍韉,腰間的短劍隨著動作晃了晃。“是巡邏隊!”他回頭喊了一聲,聲音裡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興奮,“肯定是發現情況了!”
熊昭也不含糊,迅速把竹簡卷好塞進懷裡,抓起掛在旁邊木樁上的短劍,幾步跑到自己的小馬旁。那是一匹專為她馴養的矮腳馬,性子溫順,此刻見主人翻身上來,立刻打了個響鼻,跟著踏雪往號角聲傳來的方向跑去。
兩人快馬加鞭,穿過營地時,已有不少士兵聞聲集結。領隊的校尉見是兩位殿下,忙勒住馬道:“殿下,是巡邏隊在西側山穀發現了幾個迷路的駱越人,像是從山裡逃出來的部落百姓,沒帶兵器,不像奸細。”
駱越是南疆的土著部落,向來散居在山林間,與楚軍時而通商,時而摩擦。熊濤勒住踏雪,往下望去:隻見山穀口的空地上,幾個衣衫襤褸的駱越人正瑟縮地站著,其中還有兩個麵黃肌瘦的孩童,正怯生生地望著周圍的士兵。他們的發髻纏著麻布,身上披著粗麻衣裳,沾滿了泥土和草屑,顯然在山裡困了不少時日。
“他們說什麼?”熊昭湊近了些,低聲問道。她跟著軍中的通事學過幾句駱越語,卻還不太熟練。
通事連忙上前翻譯:“他們說部落裡遭了山洪,糧食被衝了,想往東邊投奔親戚,結果在山裡繞了三天,迷了路。”
熊濤看著那兩個駱越孩童,他們的眼睛又大又亮,此刻正盯著自己坐騎的馬蹄,眼神裡滿是好奇。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戰馬時的樣子,心裡莫名一軟,翻身下馬道:“把他們帶回營裡吧,給點吃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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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尉有些猶豫:“殿下,軍中規矩……”
“規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”熊濤學著熊旅的語氣說道,雖然聲音還帶著稚氣,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認真,“他們又不是敵人,迷路了而已。”
熊昭也點頭附和:“對,王叔說過,要讓南疆的百姓知道,楚軍不是來打仗的,是來幫他們的。”
校尉見兩位殿下都這麼說,便不再遲疑,吩咐士兵引著駱越人往營地走。那幾個駱越人起初還有些害怕,見這兩個穿著不像普通士兵的少年少女並無惡意,才漸漸放鬆下來,其中一個年長些的婦人,還對著熊濤和熊昭彎腰行了個禮。
等一行人回到營地時,暮色已像浸了墨的棉布,緩緩罩住了草原。炊事兵早已升起了篝火,鍋裡的肉粥咕嘟作響,散發出誘人的香氣。熊濤看著那兩個駱越孩童被領到篝火邊,捧著陶碗狼吞虎咽,粥汁順著嘴角往下流也顧不上擦,忽然撓了撓頭,湊到熊昭身邊:“昭弟,你看他們連路都認不清,明天我教他們騎馬吧?”
熊昭正看著通事給駱越人分發衣物,聞言愣了愣:“教他們騎馬?”
“嗯。”熊濤點頭,眼睛亮晶晶的,“學會了騎馬,在山裡跑起來就快了,以後就算迷路,也能早點找到出路。”他想起自己騎馬時的自在,覺得這是件頂好的事。
熊昭想了想,忽然笑了:“好啊,那我教他們認地圖。”她從懷裡掏出一卷簡易的南疆地形草圖,“我把山裡的河流、關口都畫出來,他們照著圖走,就不容易迷路了。”
夜色漸深,草原上的篝火越燒越旺。駱越人漸漸放下了拘謹,那兩個孩童已經和營裡幾個年紀相仿的小卒玩到了一起,用彼此都不太懂的語言比劃著,時不時發出一陣笑聲。熊濤和熊昭坐在火堆旁,聽著駱越婦人哼起古老的歌謠,那歌聲婉轉悠揚,帶著山林的清冽氣息。兩兄弟的笑聲混在歌謠裡,飄向遠處燈火通明的主營地。
主營帳外,須發皆白的養由基正拄著長弓站著,目光望向少年們所在的篝火。他身旁的孫叔敖捋著胡須,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。這位以智謀著稱的楚國大夫,此刻望著那片跳動的火光,輕聲道:“養將軍看這情形,是不是比預想的還好些?”
養由基收回目光,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慨:“老臣活了大半輩子,打了無數場仗,總以為要收服南疆,非十萬鐵騎不可。今日見此情景,忽然覺得,讓太子和公主們來這南疆,比派十萬大軍還管用啊。”
孫叔敖點頭:“民心如水,可載舟亦可覆舟。這些孩子心裡沒有那麼多疆界之分,隻知道誰對他們好,誰肯真心幫他們。等這些駱越人念著這份好,口口相傳,楚地的教化自會如鬱水般,慢慢浸潤到每一寸土地裡。”
遠處的篝火邊,熊濤正牽著踏雪,教那個最小的駱越孩童摸馬鬃,那孩子起初還怕,被熊濤的笑聲感染,漸漸伸出小手,輕輕按在雪白的馬毛上,眼睛裡映著跳動的火光,像落進了兩顆星星。熊昭則蹲在地上,用樹枝在泥土上畫著簡單的地圖,給幾個駱越人講解著方向。
夜風拂過草原,帶著篝火的暖意,也帶著少年們清脆的笑聲。養由基看著那一幕,忽然覺得,楚國一統華夏的路,或許並不隻是由刀槍鋪就,這些少年人心裡的善意與明亮,或許才是最堅實的基石。他轉身對孫叔敖道:“明日,讓軍需官多備些小馬駒和簡易地圖吧。”
孫叔敖笑著應了,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充滿生機的篝火,夜色裡,仿佛已能看見多年後,這片土地上處處都是楚人的炊煙與歡笑。
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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