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新鄭，滿城的海棠開得正盛，花瓣隨風落在鄭國宮城的青石板上，卻驅不散鄭侯鄭捷心頭的愁雲。他坐在正殿的青銅案後，手中攥著一卷竹簡，目光卻落在窗外——殿外的侍衛剛送來急報，衛國已正式向楚國遞上降書，不僅獻出三座城池，還願派世子入郢都為質，自此歸入楚國版圖。
“衛國……竟也倒了。”鄭捷低聲喃喃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竹簡邊緣。他想起三個月前，衛國使者還曾秘密來新鄭，與他商議合縱抗楚之事，可如今不過短短數十日，曾經同仇敵愾的盟友，竟成了楚國的附庸。更讓他心焦的是，新鄭街頭近來愈發熱鬨，那些身著楚布、操著楚語的商人，帶著雲夢澤的明珠、洞庭的銀魚，還有能織出流雲紋樣的織錦，把鄭國的市集攪得沸沸揚揚。百姓們圍著楚商的貨攤嘖嘖稱奇，連宮中的姬妾，都在私下裡打聽楚地的胭脂水粉。
“君上，楚國使者求見。”內侍的聲音打斷了鄭捷的思緒。
他猛地抬頭，眼中閃過一絲複雜——楚國使者此時到訪，來意已不言而喻。鄭捷定了定神，沉聲道：“宣。”
不多時，一名身著玄色楚服的使者緩步走入殿中，腰間係著嵌玉的革帶，手持一卷燙金的木牘，舉止從容有度。他躬身行禮，聲音清晰洪亮：“楚國使者屈完，見過鄭侯。今奉我王與太子之命，特來呈遞庚帖，為楚鄭兩國締結秦晉之好。”
說罷，屈完雙手奉上木牘。內侍接過，呈到鄭捷麵前。鄭捷打開木牘，隻見上麵用朱砂寫著工整的楚隸，落款是“楚太子熊審”——字跡清秀卻不失力道，正是楚國太子的手筆。庚帖上明明白白寫著：楚太子熊審，願娶鄭侯之女鄭婉為側妃，自此楚鄭休兵罷戰，永為盟邦，共守中原。
鄭捷盯著“側妃”二字，手指微微發緊。他膝下唯有鄭婉一女，自幼嬌養，本想許給鄰近的魯國公室，保鄭國一時安穩。可如今衛國倒戈，楚國的勢力已蔓延至黃河之畔，若拒絕這門婚事，鄭國夾在楚與中原諸國之間，遲早會成為戰火的犧牲品。
“鄭侯，”屈完似看穿了他的猶豫，緩緩開口，“衛國歸楚後，百姓免了兵役之苦，楚地的糧種已在衛國田間播種，今年秋收有望增產三成。我王常說，天下分久必合，如今楚地安定，百姓富足，並非靠刀兵，而是靠仁政。太子娶鄭女，既是親上加親，也是讓鄭地百姓，能沾楚國的安穩福氣。”
鄭捷沉默良久，忽然想起前日微服出巡時，看到新鄭街頭的孩童，圍著楚商帶來的木馬嬉笑，想起家中姬妾捧著楚錦時羨慕的眼神。他長歎一聲，將庚帖放在案上：“罷了，連衛國百姓都認楚，我又何苦逆勢而為？這門親事，我應了。”
消息傳到郢都時，楚國王後樊姬正坐在長樂宮的暖閣中，親自挑選給未來側妃的嫁妝。暖閣裡堆滿了各色織物，有雲夢澤特產的雲錦，上麵織著鸞鳥祥雲；有吳越進貢的葛布，輕薄如蟬翼；還有樊姬命人改良的織錦，將鄭地的桑蠶絲與楚地的染料結合，織出的紋樣既有中原的雅致，又有楚地的靈動。
“王後，這是剛送來的改良織布機，比尋常機子快了三成，還能織出雙層紋樣。”侍女捧著一台小巧的木機，輕聲稟報。
樊姬接過織布機，細細摩挲著木軸，眼中帶著笑意：“把這個也加到嫁妝裡。再傳我的話，告訴鄭女鄭婉，到了楚地，若想學治國之道，便去尋太子太傅的女兒璿璣——她十歲便能斷民事，如今幫太子處理封地文書，條理分明；若想學治軍，便去尋將軍鐘離昧的女兒瑤兒，她隨父親在軍中長大，能上馬射箭，還能辨兵法陣勢；若想學醫，就去找太醫令的女兒清兒，她師從神醫扁鵲的弟子，擅長調理婦人孩童之疾。”
她頓了頓，語氣鄭重：“要讓她知道，楚國的女子，從不是隻會繡花描紅的閨閣嬌弱，而是能撐起半邊天的——無論是內宅還是朝堂，無論是田間還是軍中，隻要有本事，都能有自己的天地。”
“母親說得是。”一道清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，熊審捧著一摞竹簡走進暖閣，正是楚國太子。他身著素色錦袍，臉上帶著少年人的英氣，手中的竹簡上，還沾著淡淡的墨香。
“審兒來了？”樊姬抬頭，見他將竹簡放在案上，便笑著問道，“這是又整理了農書？”
“是，”熊審點頭，拿起其中一卷竹簡，“這是去年在江南推廣的雙季稻種植之法，還有在淮北試種成功的小麥良種，我想把這些都作為陪嫁，帶給鄭婉。她在鄭地長大，或許對農事也有興趣。”
樊姬眼中滿是欣慰，伸手拂去他肩上的墨點：“你能有這份心，再好不過。夫妻之間，不僅要相敬如賓，更要能同頻共振——讓她知道你心中裝著百姓，裝著天下，她才能真正懂你。”
熊審忽然抬頭，眼中帶著幾分期待：“母親，兒臣還有個想法。待婚後，想帶養芷去南疆看看。”
樊姬微微一怔，隨即含笑點頭：“好主意。讓她去看看南疆的梯田，看看那裡的百姓如何開墾荒地；去看看守邊的將士，如何頂著瘴氣守衛國門；再去看看夜郎國歸附後，兩地百姓互通有無的熱鬨景象。讓她知道，楚地不止有郢都的宮闕繁華、市井熱鬨，還有萬裡江山要守，還有萬千百姓要護——這才是我們楚國的根基，也是她未來要與你一同承擔的責任。”
熊審聞言，心中愈發堅定。他看著案上的嫁妝，從織錦、織布機到農書、兵法，每一樣都承載著楚國的底蘊與期望。他知道，這門婚事，不止是他與鄭婉的結合，更是楚國一統華夏路上的重要一步——用聯姻代替刀兵，用仁政安撫民心，才能讓天下真正歸心。
暖閣外的陽光透過窗欞，灑在竹簡與織物上，映得整個房間暖意融融。樊姬看著熊審認真整理竹簡的模樣，眼中滿是笑意——她仿佛已經看到，多年後，太子夫婦並肩站在郢都的城樓上，看著楚國的旗幟，插遍華夏的每一寸土地，看著天下百姓，都過上安穩富足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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