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華台的玉階從台頂蜿蜒而下,如一條凝固的星河,每一級都刻著楚國近年拓土的疆界——從江南的雲夢澤到嶺南的瘴癘地,從淮水的蘆葦蕩到中原的古戰場,那些曾屬於他國的地名,如今都被朱紅的楚篆覆蓋,成了大楚版圖上不可分割的一筆。
熊旅負手立於台頂的觀星亭內,玄色王袍被深秋的風掀起一角,露出腰間懸掛的青銅劍。劍鞘上鑲嵌的綠鬆石,是十年前他初登王位時,南境濮人部落獻上的貢品——那時的濮人還在與楚軍對峙,如今濮地的孩童已會唱楚地的《薤露》;那時的章華台還隻是郢都郊外的一座土台,如今卻成了俯瞰天下的製高點,台下的校場上,十萬楚軍正列陣操練,甲胄反射的日光連成一片金色的海洋,長槍如林,旌旗如雲,連整齊的腳步聲都震得台基下的白玉柱微微發麻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”
三聲鼓響從校場東側傳來,是騎兵營正在演練衝鋒。兩千名楚騎手持長戈,胯下馬匹皆是從西域良馬苑挑選的駿驥,馬蹄踏過鋪著細沙的演武場,揚起的沙塵被風卷向遠方,卻絲毫亂不了隊列的規整。熊旅的目光落在騎兵陣後的“項”字旗上——那是項氏部族的旗號,十年前項氏還隻是泗水邊的一個小氏族,如今已成為楚軍騎兵的中堅,族長項渠去年率部北擊魯國,連下三城,把楚旗插在了泰山腳下。
“大王,風大,需添件披風否?”
身後傳來溫和的聲音,孫叔敖捧著一件狐裘披風走來,老人的發髻已染滿霜白,走路時脊背微微佝僂,唯有手中那卷輿圖,被他護得嚴嚴實實,仿佛那不是絹帛繪製的疆域,而是楚國千萬將士的性命。十年前孫叔敖主持修建芍陂水利時,還能親自扛著夯土的木杵,如今遞輿圖時,指節已有些發顫,唯有眼神依舊清明,落在輿圖上時,比看向任何珍寶都要專注。
熊旅接過披風,卻沒有披上,隻是搭在臂彎,目光落在輿圖上。絹帛上用青、赤、黃三色標注著楚國的疆域:青色是已穩固的故土與南疆,赤色是近年征服的中原之地,黃色則是新納入版圖、尚在安撫的邊地。輿圖的東北角和西北角,還留著兩塊刺眼的空白,空白處用墨筆寫著“燕”“秦”二字,旁邊畫著小小的燕雀與玄鳥圖騰——那是兩國未被楚旗覆蓋的最後疆域。
“十年了。”孫叔敖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沙啞,指尖輕輕點在“燕”字上,“十年前大王初掌王權,南境濮人叛亂,東境吳越餘孽未除,連陳、蔡這樣的小國都敢陽奉陰違。如今五千裡南疆儘入版圖,陳、蔡、魯、衛皆稱臣納貢,韓、魏兩國的舊都已成大王的行宮,水師戰船能順著南海抵達象國,連象國的國王都要獻上象牙與犀角……隻剩下這燕、秦兩國,還在負隅頑抗。”
熊旅的指尖劃過輿圖上的黃河,從滎陽到龍門,再到渭水入河口——那裡是秦國的東部門戶函穀關。十年間,楚軍曾三次兵臨函穀關下,卻都因秦軍據險死守、糧草難繼而退兵。他想起三年前那場渭水之戰,秦軍將領白起率三萬銳士夜襲楚營,若不是項渠拚死護駕,他或許已難歸郢都。
“燕弱秦強,”孫叔敖繼續道,“燕國偏居遼東,國力衰弱,近年又因王位繼承內亂,連薊城周邊的部落都敢叛亂。我軍若先取燕,一則可避秦軍鋒芒,二則能將遼東的良馬與鹽鐵納入掌控,待國力再盛,再揮師西向,可一戰而定秦國。”
“老丞相此言差矣!”
一聲洪亮的聲音從亭外傳來,養由基拄著一根棗木拐杖,一步步走上台頂。老人的甲胄上還留著未打磨的痕跡——左胸的甲片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,那是五年前攻韓時被韓將的長刀劈中留下的;右臂的甲片缺了一角,是去年與趙國殘部作戰時被箭矢擊穿的。這些傷痕比任何軍功章都醒目,每一道都刻著楚國拓土的曆史。他的頭發已掉得稀疏,唯有一雙眼睛依舊銳利,看向熊旅時,帶著老臣對君主的赤誠,也帶著戰士對戰場的渴望。
“秦國現在國弱,也沒什麼名將,若我軍先攻燕,秦軍必趁機東出,搶占韓、魏舊地,到時腹背受敵,反成大患!”養由基將拐杖頓在地上,發出“篤”的一聲悶響,“老臣隨大王征戰二十餘年,從江南打到中原,什麼樣的強敵沒見過?燕國不過是疥癬之疾,秦國才是心腹大患!臣願率軍攻秦,哪怕隻剩一口氣,也要把楚旗插在鹹陽城頭!”
孫叔敖皺了皺眉,正要反駁,卻被熊旅抬手製止。熊旅的目光掠過台下的三軍,落在觀星亭外懸掛的那麵巨幅楚旗上——旗麵是楚地的朱紅,中央繡著一隻展翅的玄鳥,玄鳥的爪子抓著九條遊龍,象征著楚國已降服的九方諸侯。十年前他初登王位時,這麵旗幟還隻能在郢都的宮牆上飄揚,如今卻能在中原的城池、南疆的堡壘、東海的戰船上看見,下一步,它該飄向薊城的城頭,還是鹹陽的宮闕?
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——那是太子熊審,年方十六,穿著一身輕便的銀甲,手中握著一把短劍,是養由基去年親手所贈。此刻少年正盯著輿圖上的“秦”字,眼神中滿是躍躍欲試,卻又帶著幾分拘謹,顯然是在等父王開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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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審兒,”熊旅輕聲開口,聲音不高,卻帶著君王的威嚴,“你隨孫丞相看過燕地的輿圖,也隨養將軍演練過攻秦的陣法,今日當著兩位老臣的麵,說說你的看法——該先取燕,還是先圖秦?”
熊審愣了一下,隨即上前一步,拱手道:“父王,兒臣以為,燕、秦雖強弱有彆,卻不可孤立看待。燕國雖弱,卻與匈奴接壤,若我軍攻燕,匈奴恐趁機南下,侵擾我北境;秦國雖強,卻西有義渠之患,南有巴蜀之擾,若我軍能聯合義渠、巴蜀,牽製秦軍兵力,再以主力攻秦,未必不能一戰而勝。”
少年的聲音雖尚顯稚嫩,卻條理清晰,孫叔敖眼中閃過一絲讚許,養由基也微微點頭。熊旅心中微動——這十年,他不僅在拓土,更在培養繼任者,太子能有這般見識,比打下十座城池更讓他欣慰。
“說得好。”熊旅抬手撫了撫太子的肩膀,目光重新落回輿圖,“孫丞相顧慮秦軍東出,是為穩重;養將軍主張先攻強秦,是為果敢。審兒能看到匈奴與義渠的牽製,是為周全。但一統華夏,從來不是隻看強弱,更要看時機。”
他指尖重重落在輿圖中央的洛邑——那裡曾是周天子的都城,如今已成為楚國的東都,去年他還在洛邑的太廟裡,祭拜了周文王的靈位,宣告楚國承天應命,將終結亂世。
“十年之期將滿,”熊旅的聲音陡然提高,帶著一股吞吐天下的氣勢,“燕國內亂未平,正是可取之時;秦國雖強,卻因連年與我軍對峙,糧草已耗損過半,白起舊傷未愈,王翦新掌兵權,軍心未穩。朕意已決——分兵兩路!”
孫叔敖與養由基同時抬頭,眼中滿是震驚。
“一路由養將軍率領五萬騎兵,從代郡北上,直取薊城,務必在寒冬來臨前拿下燕國,切斷匈奴與中原的聯係;另一路由孫丞相坐鎮洛邑,調遣十萬步兵與三萬水師,沿黃河西進,牽製秦軍主力;朕則親率五萬精銳,從武關南下,聯合巴蜀之兵,奇襲鹹陽!”
熊旅的手指在輿圖上劃出三道弧線,分彆指向薊城、函穀關與武關,三道弧線最終彙聚在鹹陽,如三支利箭,直指秦國的心臟。
“老臣遵旨!”養由基猛地挺直脊背,雖拄著拐杖,卻仿佛又變回了那個能百步穿楊的神射手,他單膝跪地,甲胄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,“臣必不負大王所托,定將楚旗插在薊城的城樓上!”
孫叔敖也躬身行禮,眼中的擔憂已化為堅定:“老臣定當穩住西路大軍,為大王奇襲鹹陽掃清障礙!”
熊審看著父王的背影,又看了看輿圖上那兩道即將插滿楚旗的空白,握緊了手中的短劍——他知道,這場關乎一統華夏的大戰,不僅是父王十年功業的收官,更是他未來要繼承的江山基業。
風從台頂吹過,卷起楚旗的一角,朱紅的旗麵與天邊的晚霞融為一體。台下的三軍仿佛感受到了台頂的決心,操練的呐喊聲陡然拔高,震得雲絮都在空中停頓。熊旅望著那片金色的軍陣,望著輿圖上即將被楚旗覆蓋的燕、秦兩國,心中默念:十年磨劍,今日終於到了出鞘之時。這天下,該姓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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