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華台大殿的穹頂高聳入雲,九盞青銅蓮燈自穹頂垂落,形如倒懸之蓮,每一片花瓣都鐫刻著古老的星宿圖紋。燭火在夜風中微微搖曳,光影斑駁地灑在地麵青玉磚上,仿佛天河傾瀉,星辰流轉。整座大殿靜得能聽見燈火輕爆之聲,唯有那幅橫貫東牆的巨大絲帛輿圖,在光影變幻間似有生命般緩緩呼吸。
這是一幅前所未有的“天下圖”。
它不再拘於楚國八百裡江陵、千裡雲夢澤的舊日疆域,而是以赭紅細線勾勒出華夏九州的山川脈絡,又以淡藍墨彩向四方延展,將東海之外的島嶼、南海深處的陸地、西域儘頭的城邦、漠北雪原後的湖泊一一納入其中。整幅地圖寬逾三丈,高近兩丈,由數十塊細密拚接的素絹織就,邊緣以金線鎖邊,顯出皇家威儀。
郢都紀南城居於中央,長江如一條蜿蜒銀帶穿境而過,九曲回腸之間標注著“洞庭”“彭蠡”“夏水”等古名,字跡工整遒勁,出自太史令親筆。雲夢澤煙波浩渺,旁注“多麋鹿,漁獲豐”,甚至繪有一群小鹿飲水之態,栩栩如生;更遠處,東海之上繪有三座相連島嶼,形如臥龍盤踞海麵,題曰“東瀛洲”。其下還添了幾艘樓船小像,船帆鼓動,似正破浪而來,船上旌旗獵獵,隱約可見“楚商”二字。
而在南海之南,則是一片廣袤無垠的陸地輪廓,題曰“珠崖洲”,朱筆批注:“稻可三熟,漁鹽豐饒,椰林蔽日,民善織貝衣。”那一行朱砂尚未乾透,仿佛剛剛從遠方傳來的消息仍帶著熱氣。西域以西,一條曲折商道穿越黃沙瀚海,儘頭寫著“大秦”二字,旁附小字:“多高鼻深目者,善製琉璃、鑄大鼎,城高三重,市列珠璣。”字跡雖簡,卻透出無限驚歎之意。
最令人震撼的是漠北草原以北——竟還畫出一片波光粼粼的巨大湖泊,名為“北海”,注雲:“夏可漁獵,冬可牧馬,土宜種麥,野牛成群。”此地從未見諸典籍,連老太史也未曾聽聞,如今卻被清晰描繪於圖上,如同冥冥之中天地睜開了另一隻眼。
楚莊王熊旅緩步走來,玄色袞龍袍上的金線在燭光下熠熠生輝,十二章紋隨步伐隱現,象征天子之尊。他頭戴十二旒冕冠,玉珠輕晃,腳步沉穩,每一步都似踏在曆史的節點之上。當他停在輿圖之前,目光從紀南城出發,順著長江一路東去,指尖輕輕撫過東海、南海,最終落在“珠崖洲”的邊緣時,整個人仿佛凝滯了一瞬。
那一刻,他的呼吸微微一頓,胸膛起伏微不可察,眼中卻驟然燃起一道熾烈的光芒,像是久困於幽穀之人終於望見了晨曦。
“這是孤此生見過最完整的‘天下’。”他低聲說道,聲音低沉卻不減威嚴,宛如鐘磬餘音繚繞梁柱,“從前先祖們說,華夏是天下的中心,四夷皆為蠻夷之地,不值一提。如今看來……是我們坐井觀天了。”
他緩緩轉身,目光掃過殿中群臣,那些平日裡沉穩持重的大夫、手握兵權的將軍、掌管禮樂的博士,此刻無不屏息凝神,或仰頭細看,或俯身指認,更有年輕子弟掏出隨身竹筆,在簡牘上匆匆記錄,生怕錯過一字一句。
上大夫蘇從捋須驚歎,白眉顫動:“大秦竟有如此工藝?若真能通商往來,我楚國何愁不富?”他語氣激動,連聲調都微微發顫,“琉璃可飾宮室,大鼎可祭宗廟,若得其技,勝過千金!昔年鄭人獻玉,不過一方璞石便動諸侯之心;今若得大秦之術,豈止富國?實乃強國之基!”
大將軍唐狡則緊盯東海那幾座島嶼,右手不自覺按上了腰間佩劍,虎口處的老繭與劍柄相觸,發出輕微摩擦聲。“這些島嶼若能駐軍設防,將來我楚商船東渡采珠、南下販鹽,便再不怕海盜劫掠!”他沉聲道,聲音如鐵錘擊砧,“更可為日後遠征之跳板——大王,此非僅商路圖,實乃兵機圖也!東海風急浪高,若無據點補給,艦隊難以前行萬裡。而今既有航圖指引,又有島嶼可用,正是天賜良機!”
話音未落,殿角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,輕盈而堅定,如春溪流石。
眾人側目望去,隻見樊姬捧著一卷竹簡緩步而來。她身著素色繡錦長裙,裙裾曳地無聲,鬢邊一支羊脂玉簪映著燈火泛出溫潤光澤。她麵容清麗,神情端莊,行走間自有風儀,令人不敢逼視。
她走到熊旅身側,輕輕展開竹簡,聲音清越如泉,字字清晰:
“大王,這輿圖上的每一處標注,都是羋璿璣與孫義的商隊耗時五年,踏遍四海換來的血汗結晶。”她目光掃過眾人,繼續念道,“據報,西行至‘身毒’國時,見其國有千裡平原,百姓以稻米為主食,家家紡車不停,所織細布薄如蟬翼,染作五彩,價比黃金;東渡‘東瀛洲’,島上部族臨海而居,善捕魚、曬鹽,海邊鹽田層層疊疊,取之不儘,且識潮汐、辨星象,航海之術頗為精妙;南登‘珠崖洲’,熱帶雨林密布,椰樹成林,當地部族以貝殼為幣,喜飲椰酒,曾用整隻烤乳豬宴請我使團,並贈耐熱稻種三種;至於‘大秦’邊境,城郭雄偉,道路縱橫,工匠以砂石熔煉成透明琉璃,光彩奪目,令人歎為觀止;最後北上‘北海’,雖寒冬凜冽,然水草豐美,牧民逐水而居,種一種名為‘胡麥’的耐寒作物,秋收後儲糧於窖,足以越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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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合上竹簡,抬眸看向熊旅,眼中含著敬意與柔情:“這一路,他們遇風暴三次,遭劫匪兩次,迷失方向一次,孫義左臂至今仍有箭傷未愈。但他們帶回的不隻是地圖,更是整個世界的真相。”
殿內一時寂靜,連燈火都仿佛安靜下來。
此時,人群後方走出一位女子,身著青灰勁裝,外披獸皮短氅,眉宇間透著風霜之色,腳步穩健有力——正是商隊女首領羋璿璣。她站定於殿中,向楚王行禮,動作乾脆利落,毫無矯飾。
起身時,她嘴角微揚,眼中閃過一絲驕傲:“諸位大人所見的地圖,隻是冰山一角。我們在東瀛洲學會用星鬥導航,在珠崖洲學會了種植熱帶作物,在大秦見識了水力鼓風機冶鐵,在北海學會了建造抗寒帳篷和雪橇。這些知識,已由隨行錄事整理成《四海風物誌》十二卷,明日便可呈交太史閣,供天下學子研習。”
她說完,從懷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小塊琉璃,托於掌心,燈光穿過,折射出七彩光暈:“這是大秦工匠所贈,說是‘水晶之淚’。他們不願輕易傳授技藝,但我們已記下冶煉配方的關鍵——需加入某種白色粉末,方可清澈透明。據推測,那粉末或是昆侖山所產的‘石堿’。”
熊旅接過琉璃,對著燈火細細端詳,隻見其中光影流轉,宛如凝固的晨露,純淨無瑕。他忽然朗聲大笑,笑聲震動梁柱,驚起簷下棲鳥:
“好!好一個‘水晶之淚’!孤要讓楚國的眼淚,不再是亡國悲泣,而是開拓四海的豪情之淚!”
他猛然轉身,麵向整幅輿圖,聲音如雷貫耳,響徹大殿:“這輿圖,不是用來觀賞的!孤要讓每一個楚人知道——天下不止華夏一隅!我要讓農夫知曉海外有沃土,讓匠人明白異國有奇技,讓學子研習四海地理,讓將士放眼萬裡疆場!”
他手臂一揮,指向“珠崖洲”,氣勢如虹:“明年開春,選派百戶良民,攜耐熱稻種南下墾荒,建屯田、立驛站!三年之內,必使珠崖成為我楚南方糧倉!”
又指向“東瀛洲”,目光銳利:“組建皇家海衛,訓練水師,護航商旅,設立互市!凡我楚船所至,皆有兵船護衛,不容外寇欺淩!”
再指“大秦之路”,語氣堅定:“派出使團,攜帶絲綢、漆器、青銅器前往通好,求取琉璃術與冶鐵法!若彼國不肯輕授,便以誠心感之,以利誘之,以智取之,終要得其精髓!”
最後,他的手指落在“北海”之上,聲音低沉卻充滿力量:“派農官北上考察胡麥種植,若可行,則引種江漢平原,使我楚糧倉倍增!從此以後,楚人冬無饑寒,倉廩充實!”
群臣齊齊跪拜,伏地高呼:“願隨大王,拓土開疆,四海歸心!”
聲浪如潮,震動梁柱,連九盞蓮燈的火焰也為之劇烈搖曳,光影翻飛,仿佛天地共鳴。
樊姬靜靜立於一側,看著丈夫挺拔的背影,看著那幅承載夢想的輿圖,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動。她知道,今日這一幕,必將載入史冊。這不是一張簡單的地圖,而是一扇打開新世界的門扉;這不是一次尋常的獻圖,而是一個文明覺醒的起點。
她輕輕將竹簡卷好,收入袖中,低語道:“從此以後,楚人不再問‘天下有多大’,而要問——我們能走多遠。”
夜風拂過章華台,吹動絲帛輿圖的一角,發出細微的簌簌聲,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回應她的呢喃。
遠處,長江奔流不息,月光灑在江麵上,泛起點點銀光,宛如無數船隻正揚帆啟航,駛向未知的遠方。
四海未央,征程方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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