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時分,天色將暗未暗。
林根將那一兩碎銀子仔細包好,揣進懷裡最貼身的地方。
對李氏說了一聲,“我去趟鎮上。”
李氏點了點頭,沒有多問,林根走出院子,身影很快消失。
……
等林根再回來時,已是深夜,月上中天。
他推開院門,腳步沉重。
屋裡,李氏並沒有睡,油燈還亮著。
聽到動靜,她抬起頭。
林根走到桌邊,沒有坐下,隻是疲憊地靠著桌沿。
“給了?”李氏輕聲問。
林根嗯了一聲,算是回答。
“娘沒說啥好聽的,罵了我幾句,錢她也收下了。”
“不過我跟她撂下話了。”
林根抬起頭,眼神裡有一絲以前少見的、被逼出來的硬氣。
“往後,老二再在外頭惹是生非,咱家……一文錢都不會再替他還。”
說完,他便不再言語,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。
屋子裡再次安靜下來。
夜色深沉,油燈的微光在土坯牆上跳躍。
林根將那一大串銅錢攤在破舊的木桌上,眼神放空。
李氏靠在床頭,目光也落在桌上。
“明天我去趟鎮上,買些最粗的糙米回來,應該夠撐一陣子。”
林根一邊說話,一邊動手將銅錢分成幾小堆。
“鹽要買,棉花也得扯上幾斤,你這身子骨不能凍著,得做件厚實的棉襖。”
他看向李氏隆起的腹部,眼神柔和了些許。
“再扯幾尺最便宜的土布,給孩子們做幾件衣裳”
他的手指在桌麵上比劃著,計算著每一文錢的去向。
林根估計買完這些,還能剩下三百來文。
隨後將那一小堆銅錢推到李氏麵前。
“這三百文,你收好。”
“這是給你生娃預備的,還有請產婆的錢,省著點花,千萬彆丟了。”
李氏看著那堆錢,又看看丈夫布滿血絲的眼睛,鼻子一酸,眼淚差點掉下來。
她伸出手,輕輕蓋住那堆銅錢,指尖冰涼。
“嗯。”
夜更深了。
李氏和林昭已經睡熟,呼吸均勻綿長。
林根卻毫無睡意,他坐在桌邊,借著最後一點昏黃的燈油光亮,看著炕上依偎在一起的母子。
妻子的臉在微光下顯得格外蒼白瘦弱,眉頭即便是睡著了也微微蹙著,似乎在夢裡也無法安心。
兒子小小的身子蜷縮著,呼吸很輕。
林根的目光複雜地在兒子臉上停留了片刻,那孩子最近的種種表現,讓他心裡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,甚至莫名帶上了一絲敬畏。
他輕輕摩挲著懷裡那張粗糙的借契紙,紙張的邊緣有些剌手。
二兩銀子,年關清賬。
裡正那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話語,仿佛還在耳邊回響。
還不上,南邊那畝地,就真的沒了。
他的目光穿透土牆,望向村子後麵那個影影綽綽的山坡。
下午兒子找到的那塊石頭,裂開後裡麵那微弱的綠意,又一次浮現在他眼前。
萬一那亂石坡裡,真的藏著能換錢的寶貝呢?
找不到,大不了就是失去那塊地,日子回到原點,甚至更糟。
可若是找到了……
哪怕隻找到一小塊能值點錢的,就能先把裡正的錢還上,保住地。
若是運氣好,找到更好的……
那這個家,妻兒就不用再跟著他挨餓受凍,擔驚受怕。
日子,才算真正有了盼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