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青山鎮到林家村,林根用了小半個時辰。
胸腔裡像是揣了個破風箱,呼哧呼哧地響,每吸一口氣甚至都帶著血沫子味兒,但他不敢停!
越近村子,空氣裡那股子不對勁的味道就越濃。
往日這個時辰,家家戶戶的煙囪裡都該飄著飯菜香,孩童的吵鬨聲、大人的說笑聲能傳出老遠。可現在,村口靜悄悄的。
田埂上有幾個歇腳的村民,遠遠瞧見他們父子,先是像見了鬼一般,隨即聚在一處,伸長脖子指指點點。
那些目光,有驚疑,有憐憫,更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、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審視。
林根腿肚子發軟,幾乎是踉蹌著衝到自家小院前。
院門虛掩著,屋裡頭斷斷續續劉婆子的歎息聲和張氏的叫罵。
“真是個喪門星!克死了男人,如今更是連個孩子都保不住!我們老林家這是倒了八輩子血黴,才攤上你這麼個掃把星……”
尖利刻薄的咒罵聲像淬了毒的鞭子,從院內甩了出來。
張氏罵得正起勁,一扭頭,正撞見門口臉色青灰、渾身泥漬的林根。
“啊……你你你……”
張氏那雙三角眼驟然睜圓,像見了索命的活閻王,駭得倒退了足足三大步,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。
她指著林根,半天沒能說出句囫圇話。
不過眨眼的工夫,她那張老臉便像川劇變臉似的,瞬間堆滿了虛情假意的悲痛與驚喜。
“哎喲我的兒啊!老天爺開眼,佛祖保佑!你……你們竟然還活著?我還以為……以為你們真的遭了那殺千刀的土匪毒手,我這老婆子這兩日可是日夜焚香禱告,擔心得吃不下飯,睡不著覺啊!”
說著,她便伸出乾枯的手,想要去拉扯林根,那雙渾濁的眼睛卻貪婪地越過林根的肩膀,不住地往他身後和他身上瞟,像是在搜尋什麼值錢的物件兒。
“滾開!”
林根隻覺得一股惡氣直衝腦門,他猛地甩開張氏的手,力道之大,讓張氏“哎喲”一聲咧了咧嘴。
他雙目赤紅,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,看也未看張氏一眼,嘶吼著便向內室衝去:“媳婦兒!我回來了!媳婦兒!”
內室的光線比屋外還要昏暗幾分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和草藥的苦澀味道,熏得人頭暈。
李氏麵無人色地躺在床上,胸口微弱的起伏昭示著她尚有氣息,身下墊著的禾稈草席,大半都已被暗紅的血浸透,黏膩膩的。
床腳一個豁了口的舊木盆裡,放著一個用軟布胡亂包裹著的小小嬰孩,那孩子瘦弱得像一隻剛從殼裡扒出來的小鳥,渾身發青,哭聲細弱。
接生婆劉婆子正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,滿臉愁容,見林根進來,也是吃了一驚。
“當家的……當家的……”
李氏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,視線模糊地尋著聲音的來處。
當看清是林根那張熟悉的、布滿風霜的臉時,渾濁的眼中霎時湧出兩行滾燙的淚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