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時末刻,下學的銅鑼聲總算敲響。
“散學”
隨著黃啟蒙先生聲音落下,孩童們一哄而散。
黃少安經過林昭身邊時,還故意重重哼了一聲。
小小的人鼻孔朝天,那副小人得誌的模樣,儘顯無遺。
林昭不動聲色地站起身,將自己的小木棍和沙盤歸置整齊。
他沒有去看任何人,但“鑒微”的能力卻讓他清晰地感知到周遭的一切。
從黃少安身上湧來的,是毫不掩飾的嫉妒與不屑。
周圍其他孩童,投來的情緒則五花八門。
有幾個是純粹的好奇,帶著打量新物件的審視。
還有幾個則透著明顯的疏遠,那是一種被長輩告誡過後、刻意保持的距離感。
當然,也有那麼一兩道微弱的善意,很淡。
來自角落裡幾個同樣穿著樸素的孩童。
林昭心中一片雪亮。
這才隻是個啟蒙的甲班,一個孩童的世界就已經壁壘分明。
他瞬間就明白了。
這裡的親疏遠近,拉幫結派,根子不在這些孩子身上。
而在他們各自的爹娘,在整個黃氏宗族盤根錯節的關係網裡。
他這個外姓人,一個靠著舅公發話才進來的泥腿子。
從踏進這個門檻開始,就是異類。
林昭走出族學大門,一眼就看到了在老槐樹下焦急等待的林根。
“昭兒!”
林根快步迎上來,臉上帶著期盼的笑意,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衣領。
“怎麼樣?第一天上學,先生教了什麼?還習慣嗎?”
“先生教了《百家姓》,讓我們在沙盤上練字。”
林昭的聲音很平靜,聽不出什麼情緒。
父子倆走在回家的路上,林根還在興奮地說著話。
暢想著兒子將來讀書有成的模樣。
回到家中,李氏已經做好了晚飯。
一看到林昭,便立刻拉到身邊仔細端詳。
飯桌上,聽著林根眉飛色舞地描述族學的氣派,李氏忍不住問林昭。
“昭兒,在學堂裡,沒人欺負你吧?”
林根的笑聲戛然而止,也看向兒子。
林昭扒了一口飯,才慢慢開口。
“下午習字的時候,有個叫黃少安的,把沙子揚到我盤子裡。我背書的時候,他還說我是撿來的便宜。”
他把事情說得輕描淡寫,就像在說一件彆人的事。
“什麼?”
李氏手裡的筷子被她猛的拍在桌上。
“啪”
她胸口劇烈起伏,眼圈泛紅。
“他們怎麼能這樣欺負人!”
她一想到兒子穿著舊衣服,坐在那些富裕的族學孩子中間。
被他們那樣嘲諷欺負,心就像被針紮一樣疼。
林根的臉也沉了下來。
但他沉默了半晌,最後卻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。
他看著林昭,語氣沉重地開口。
“昭兒,忍一忍。”
“爹知道你受了委屈,但咱們能在黃家族學裡讀書,已經是占了天大的便宜,是舅公給的恩典。”
“你莫要跟他們起衝突,也彆把這些事放在心上。”
林根的聲音裡透著一股無力感。
“你隻要把書讀好了,讀出個名堂來,將來考上秀才,考上舉人,他們自然就不敢再小瞧你!”
“到那時候,誰還敢說三道四?”
李氏聽了,嘴唇動了動,想反駁,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。
隻是扭過頭去,悄悄抹了把眼淚。
林昭抬起頭,看著一臉懇切和無奈的父親,又看了看傷心垂淚的母親。
他沒有爭辯,隻是順從地點了點頭。
“知道了,爹。”
他低下頭,繼續安安靜靜地吃飯。
隻是那雙漆黑的眸子裡,沒有半點孩童該有的委屈,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。
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