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風漸起。
學堂裡漸漸起了一些閒言碎語。
黃家族學的後院裡,幾個年歲稍長的學童聚在一起,偷偷摸摸地朝著黃景山書房的方向張望。
“嘖,又送進去了,第三回了吧?人參雞湯的味兒,隔著半裡地都聞得見。”
一個尖嘴猴腮的少年酸溜溜地說道,他叫黃浩,是黃家旁支的子弟,平日裡最愛搬弄是非。
“何止雞湯!”旁邊一個胖點的學童壓低了聲音,神神秘秘地補充。
“我前兒個幫庫房的劉先生搬東西,親眼看見,給那林昭送去的,是咱們族學裡存著的最頂級的龍心墨!”
“劉先生當時就心疼得直咧嘴,說那墨連族長自己都舍不得用!”
“一個外姓人,憑什麼?”黃浩的聲音陡然拔高。
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,趕緊捂住嘴,臉上滿是憤憤不平。
“不就是命好,有個當族長舅公嗎?我看他那點本事,都是吹出來的!真要論起來,哪比得上天佑哥?”
他們口中的天佑哥是黃天佑,今年十二歲,旁支出身,是族學弟子裡這一輩公認的翹楚。
黃天佑八歲能誦《詩》,九歲能屬文,族學裡的先生們都讚他有宿慧,將來至少也是個舉人料子。
不遠處,一個身穿寶藍色細布長衫的少年正端坐石凳,手捧一卷《左傳》,看得入神。
他眉目清秀,坐姿端正,身上透著一股沉穩之色。
此時,周圍學童的議論聲,一字不落地飄進了他的耳朵裡。
他看似專心看書不為外物所動,但捏著書卷的指節卻微微泛白。
林昭。
這個名字,最近像一根刺,紮進了黃天佑的心裡。
一個五歲多點的奶娃娃,靠著裙帶關係,得了他敬重的景山先生幾句指點,算得了什麼?
不過是長輩對幼童的憐愛罷了。
可事情的發展,越來越離譜。
先是獨占了景山先生的書房,接著是筆墨紙硯公中全包,最後,連膳食份例都遠超他們這些本家正經的讀書人。
這已經不是憐愛了,這是傾儘全族之力的栽培!
憑什麼?
黃天佑心中冷笑。
他自認天資不凡,苦讀了數年才換來神童二字。
那個林昭,不過是仗著族長的偏愛,一個靠著關係的幸進之徒罷了!
什麼六歲下場考童生,簡直是荒唐!拿科舉當兒戲,是對他這種一步一個腳印苦讀學子的羞辱!
黃天佑越想,胸中那股無名的火氣就燒得越旺。
他覺得自己辛苦努力的一切,都被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關係戶給玷汙了。
“天佑哥,你在看什麼呢?”
黃浩幾人見他半晌不語,湊了過來,臉上帶著討好的笑。
黃天佑緩緩合上書卷,聽著耳邊傳來秋初的蟬鳴,仿佛自言自語,又像是說給所有人聽。“蜉蝣撼樹,夏蟬語冰,皆因不知天時。自以為鼓噪一夏,聲震四野,殊不知秋風將起,轉瞬便是萬籟俱寂。”
“這最後的嘶鳴,不過是回光返照,終將淪為笑柄罷了。”他的聲音自帶著一股讀書人特有的腔調。
黃浩等人先是一愣,隨即反應過來,這是在借這鳴蟬諷刺那個風頭正勁的林昭!
“天佑哥說的是!有些人啊,就跟這蟬一樣,叫得再響,秋風一吹,還不是得死!”黃浩立刻跟腔附和。
“就是!真本事還得看天佑哥這樣苦讀出來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