縣試放榜日。
天色才剛翻起魚肚白,越城縣衙門前的大街,早已被黑壓壓的人頭堵得水泄不通。
成百上千的考生與家屬彙聚於此,將一生的前程、家族的希望,全都押在了那張尚未現世的薄薄紅榜之上。
人群中,黃家子弟勉強擠占了一塊地盤。
族學先生黃啟蒙站在最前麵,整張臉繃得像一塊石頭,視線死死釘在縣衙大門上。
他身後的幾個黃家子弟,一個個神情忐忑,麵如土色。
他們自己的策論寫成了什麼狗屁樣子,自己心裡有數,早就沒了指望。
唯有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黃天佑,是唯一的例外。
他特地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青色襴衫,身板挺得筆直,下巴微微揚起,臉上掛著讀書人獨有的那份矜持與傲氣。
他不時與身旁的同窗低語一兩句,舉手投足間,都是一副穩操勝券的從容。
可隻有他自己知道。
藏在寬大袖袍裡的那隻手,早已攥得冰冷,滿是濕滑的冷汗。
那封石沉大海的匿名信。
那篇他自認氣勢磅礴,足以技驚四座的策論。
還有先生黃啟蒙最後那滿含期盼的囑托。
所有的一切,都化作了一座無形的大山,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口,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。
他的餘光不經意地掃過角落裡的黃文軒。
蠢貨。
那個蠢貨居然真的信了林昭的鬼話,跑去寫什麼民生實務,簡直是自尋死路,自掘墳墓!
想到這裡,黃天佑懸著的心才稍稍安穩了些。
他才是先生選中的人!
他才是黃家真正的希望!
這越城縣試的案首之位,除了他,還能有誰?
吱呀——
縣衙厚重的大門緩緩洞開。
嘈雜的人聲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刀瞬間斬斷,全場死寂。
成百上千雙眼睛,死死釘在衙門高高的台階上,仿佛那裡藏著他們的生死輪回。
幾名差役手持銅鑼,麵無表情地分列兩旁。
一名吏員手捧一卷明黃長榜,走上高台。
“肅靜!”
一聲高喝,場中再無半點雜音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連心跳都仿佛停了。
那吏員清了清嗓子,展開榜文,從末尾開始,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高聲唱名。
“第一百二十名,李家村,王二狗。”
“第一百一十九名,城西,趙四。”
每念出一個名字,人群中就爆出一陣壓抑的歡呼或撕心裂肺的哭泣。
黃天佑的心臟猛地一跳,幾乎要撞出胸膛,但他強行按捺住,臉上依舊是那副矜持的表情。
他自信絕不會在榜末,但這種等待依舊是酷刑。
榜單一路向上,一個個名字被念出,黃家子弟們一個個麵如死灰,顯然都已名落孫山。
族學先生黃啟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,嘴唇緊緊抿著。
“第七十三名,青山鎮,黃文軒!”
聲音不大,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。
黃文軒自己都懵了,他身邊的幾個同窗也滿臉不敢置信。
“我……我中了?”
黃文軒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,劇痛傳來,他才反應過來不是做夢。
一股狂喜瞬間衝上頭頂,他激動得滿臉通紅,揮舞著拳頭,差點跳起來!
“我中了!我真的中了!是林昭!都是林昭的功勞!”
他這一聲嘶吼,讓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過來。
黃家子弟們麵麵相覷,黃啟蒙的身體更是猛地一震,嘴唇翕動,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
黃天佑臉上的矜持瞬間碎裂。
黃文軒?
那個蠢貨?
他怎麼可能中?!
一股冰冷的寒氣,順著他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!
那個蠢貨聽了林昭的鬼話,去寫什麼民生實務,那種東西……怎麼可能上榜!
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,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。
唱名還在繼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