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德才一躬到底,那顆混跡江湖多年的腦袋瓜子,此刻恨不得直接磕在地上。
他那張慣會忽悠人的嘴,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一股子被點化了的虔誠。
林昭的眼神卻在此時倏然變得銳利。
“此事,要快,要密。”
“三天內,你必須帶著匣子回到縣城。”
他小小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,發出清脆的聲響,仿佛敲在張德才的心跳上。
“三日之約,我們不能失信於周大福。”
“他背後的蘇家,現在是我們的朋友,不是敵人。”
張德才渾身一凜,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。
“小的明白!”
“另外,”林昭話鋒一轉,目光投向了窗外。
“算算日子,你辦完事回來,我們就要動身去府城了。”
“縣試隻是第一步,後麵的府試,才是真正的龍潭虎穴。”
“時間,很緊。”
“東家放心!”張德才猛地一挺胸膛,眼神裡燃起前所未有的火焰。
“小的就算是把骨頭跑斷,也絕不耽擱您的大事!”
他不再多言,小心翼翼地將那兩張圖紙和那遝沉甸甸的銀票卷好。
他沒有直接揣進懷裡,而是解開自己的衣襟,從貼身的夾襖裡層,撕開一道暗縫,將東西嚴嚴實實地塞了進去,又仔細地撫平,從外麵看,沒有絲毫痕跡。
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,保命吃飯的本事。
做完這一切,他對著林昭又是一個深揖,轉身便走,背影決絕。
張德才回到自己那間房,飛快地換上了一身滿是塵土、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破舊衣衫。
又從床底下摸出一頂臟兮兮的鬥笠往頭上一扣,整個人瞬間就從一個頗有派頭的管事,變回了那個在鄉野間流竄、風塵仆仆的落魄算命先生。
……
翌日,縣衙後堂的書房。
魏源端坐於公案之後,眉心擰成一個川字。
他沒穿官袍,隻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常服,袖口上還沾著一點沒洗乾淨的墨漬,更像個教書的老夫子。
林昭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。
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弟子禮,聲音清脆:“學生林昭,拜見老師。”
魏源從公文堆裡抬起頭,那雙銳利的眼睛在林昭身上掃了掃,沒有半句廢話,也沒有考校他昨日的功課,直接開門見山。
“下月府試,你準備考第幾?”
問題來得又急又硬,像一柄出鞘的利劍,直指人心。
這是一個陷阱。
林昭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。
說考第一,是狂妄無知。
說沒信心,是虛偽懦弱。
他垂下眼簾,沉吟了片刻,再次躬身,老老實實地回答。
“學生不敢妄求名次,但求能夠通過,不墮老師威名即可。”
這話,既表達了對考試的敬畏,又捧了老師一把,還透著一股子腳踏實地的務實勁兒。
魏源那擰著的眉頭,終於舒展開了一絲。
他讚許地點了點頭。
“你能如此想,很好。”
魏源從一堆蓋著縣衙大印的公文中,抽出了一份看起來截然不同的資料。
他將資料推到林昭麵前。
“看看吧,這是本次府試的主考官。”
林昭上前一步,小小的腦袋湊過去,隻見資料的最上方,用端正的楷書寫著三個大字:高士安。
下麵是此人的履曆:江州知府,進士及第,曆任翰林院編修、國子監司業,為官清正,聲名極佳。
魏源的手指,在“高士安”三個字上重重一點,聲音也沉了下去。
“這位高知府,為人方正,最重根基,最厭浮誇。”
林昭的心裡咯噔一下,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。
“你縣試的那篇文章,寫得是好。”
魏源的語氣突然變得無比嚴厲。
“但就是寫的太好了!”
“好得鋒芒太露,好得不像是你這個年紀該寫出來的東西!”
“尤其是那篇策論,立意高遠,行文老辣,哪裡像個六歲的孩子?分明是個在官場裡浸淫了二十年的老油條!”
林昭的心猛地一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