親信躬身道:“是,管事。要不要……再打點一下,讓他考個好名次?”
蘇成擺了擺手,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,忍俊不禁。
“不必。”
他淡淡說道。
“一個童生試,搞得動靜太大,反而不美。”
“隻要讓他考上,不斷了周大福那邊的貨源,便足夠了。”
在他看來,這林昭不過是隻會下金蛋的雞。
隻要保證雞還活著,能繼續下蛋,就達到了目的。
至於這隻雞是站著下蛋,還是臥著下蛋,有什麼分彆?
一件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小事,就這麼被輕描淡寫地安排了下去。
蘇成的注意力,很快又回到了那十個精美的紫檀木匣上。
他琢磨著,挑幾盒送去府學,為自家那個不成器的侄兒鋪鋪路,才是正經事。
至於那個遠在越城縣、被無數人寄予厚望的林昭……
在他這位府城大管事的眼裡,其分量,尚不如一個紫檀木匣來得重。
啟程前往荊州府城。
馬車是特意從府城訂做的,車廂寬敞,內裡鋪著厚厚的波斯絨毯,車壁上掛著小巧的香囊,散發著安神醒腦的淡雅香氣。
車輪用牛筋層層包裹,行駛在顛簸的路上,傳進車廂的震動也被削減了七八分。
黃文軒像隻被放出籠的雀兒,一刻也閒不住。
他一會兒掀開窗簾,指著遠方一座光禿禿的山頭,唾沫橫飛地跟林昭比劃那山形如何像一隻剛出爐的燒雞。
一會兒又從自己的小包裹裡摸出一把精致的彈弓,對著路邊飛過的麻雀躍躍欲試,被黃景山一個眼神瞪回去,才悻悻地收了起來。
“昭弟,你彆光看書啊!”
黃文軒湊過來,擠眉弄眼。
“這趕路多沒勁,等到了府城,我帶你去東大街看西洋鏡!那匣子裡的小人會動,還會打架,比書裡寫的過癮多了!”
林昭從書卷上抬起頭,對他笑了笑,沒說話。
黃景山正襟危坐,手裡捧著一卷《禮記》,眼皮都沒抬一下,嘴裡卻發聲了:“文軒,靜心。府試在即,當惜時如金,溫故知新,莫要心浮氣躁。”
“知道啦,景山爺爺。”黃文軒嘴上應著,身子卻扭得像條毛毛蟲,顯然是半個字也沒聽進去。
馬車忽然猛地一顛,黃文軒“哎喲”一聲,腦袋磕在了窗框上。
他捂著頭,抱怨道:“這什麼破路!官道修得跟咱們村裡的田埂一樣!”
黃景山皺了皺眉,也撩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,沉聲道:“此段路途,臨近山區,往來商旅稀少,官府疏於修繕,也是常情。”
他說的是常情。
林昭的目光,卻穿透了這句輕描淡寫的常情。
他將簾子撩開往外看去。
官道,在他的視野裡,呈現出另一番模樣。
外麵看起來不是一條路,而是一塊巨大的、打滿補丁的破布。
管道上石板的棱角早已被歲月磨平,縫隙裡填著新舊不一的黃土。
有些路段,乾脆就是用碎石和泥土胡亂夯實,車輪碾過,留下兩道深深的轍印,仿佛一道醜陋的傷疤。
他看到了路旁驛站的牌匾,那“清風驛”三個字,漆皮剝落,木質腐朽,像一張衰老疲憊的臉。
驛站的屋頂,瓦片殘缺不全,幾處漏洞用發黑的茅草胡亂堵著,一陣風吹過,那茅草便簌簌發抖,像是隨時要散架。
馬車行過一個村莊。
村口,幾個衣衫襤褸的村民呆呆地站著,眼神空洞地望著他們這輛華麗的馬車。
黃文軒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府城裡糖人的滋味,林昭的目光卻落在一個老農的臉上。
那張臉,是真正的麵有菜色。
不是簡單的蠟黃,而是一種毫無血色的枯槁。
皮膚鬆弛地掛在顴骨上,嘴唇乾裂,上麵粘著幾點黑乎乎的泥土。
林昭甚至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腳踝,浮腫得像個發麵饅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