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日一早便是啟程之日。
整個黃家彆院,都漂浮著一股壓抑不住的亢奮。
下人們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了幾分,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笑,仿佛自家少爺已經金榜題名,正走在衣錦還鄉的路上。
黃文軒更是像隻剛從籠子裡放出來的猴子,整日圍著林昭打轉。
他的嘴裡,念叨的全是荊州府城裡哪家的燒雞最香,哪條巷子的評書最帶勁。
整個黃家,從族老到下人,似乎都已默認,府試案首這四個字,已經被無形地刻在了林昭的腦門上。
這份期待,滾燙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。
林昭借口溫書,在張德才的護衛下,悄然離開了彆院。
他穿過沉寂的街道,熟練地繞到縣衙後門。
他要去見老師最後一麵。
這趟渾水,深不見底,他必須在下水前,再從這位掌舵人手裡,討一根定海神針。
夜已深,縣衙書房依舊燈火通明。
堆積如山的卷宗旁,鐵麵縣令魏源正埋首於一樁陳年舊案,眉頭緊鎖,筆下的朱砂仿佛都帶著一股凜冽的殺氣。
聽到下人通報林昭求見,他眼皮都未抬一下,隻從鼻腔裡發出一個單音。
“嗯。”
林昭走進去,恭恭敬敬地站在書案前,一言不發。
師徒二人,一個批閱公文,一個靜靜站立。
過了許久,魏源才終於放下筆,揉了揉發酸的眉心。
“都想明白了?”他問。
“弟子愚鈍。”林昭垂首,聲音平靜。
魏源又嗯了一聲,聽不出是褒是貶。
他從手邊一摞公文中,抽出一隻早已備好的信封,將信封推到林昭麵前。
“回去之後再看。”
說完,他便重新拿起了筆。
“我還有公務,莫要在此處耽擱。”
林昭拿起那隻輕飄飄的信封,對著老師深深一揖,隨後轉身,默默退出了書房。
回到黃家彆院自己的房間,林昭關上門坐在桌前,將那封信拆開。
他能感覺到,老師所有的提點,所有的擔憂,所有的期許,都濃縮在了這薄薄的一片紙裡。
這是他此行,最重要的行囊。
從裡麵抽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素白宣紙。
紙上,隻有八個字。
“藏其鋒芒,守其本心。”
林昭的目光,死死地釘在這八個字上。
前四個字,“藏其鋒芒”,是老師反複告誡的生存之術,是應對高士安這塊頑石的唯一法門。
而後麵這四個字,“守其本心”,卻是魏源第一次對他言明。
守的,是什麼心?
是寒門子弟對功名的渴望?是讀書人經世致用的抱負?
還是他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,想要在這吃人的世道裡,活下去,並且活得像個人的那份執念?
林昭忽然明悟。
老師怕的是,他為了考好,把自己給演丟了。
怕他在那些虛與委蛇、陽奉陰違的官場套路裡,走得太遠,最後忘了自己是誰,忘了自己為何出發。
林昭將那張紙湊到燭火前,橘紅色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紙角,很快將其吞噬。
紙張在火焰中卷曲,化為黑色的灰燼,飄散。
那八個字,卻仿佛被這火焰,直接烙印進了他的腦海深處。
窗外,月涼如水。
林昭稚嫩的小臉上,一片平靜。
他知道,該用什麼樣的方式,去寫那份府試的答卷了。
與此同時,百裡之外的荊州府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