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伯遠的臉色,比窗外的陰雲還要沉重。
他坐在林昭對麵,那雙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眼睛,此刻滿是揮之不去的憂慮。
“昭兒啊……”
黃伯遠的聲音有些乾澀,“外麵的那些話,你都聽到了吧?”
林昭低著頭,小手緊緊攥著茶杯,那副模樣看起來既委屈又倔強。
黃伯遠心中猛地一軟。
是啊,眼前這個孩子,說到底,畢竟才六歲啊。
能拿下縣試案首已經是天縱奇才,在府城這種龍潭虎穴裡怯了場,被那些成名已久的才子們一激,亂了方寸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。
“孩子,彆往心裡去。”黃伯遠伸手,寬厚的手掌輕輕撫摸著林昭的頭頂。
“那些人懂什麼?他們那是嫉妒!你的本事,伯父心裡有數。”
話音剛落,門被推開,黃景山沉著臉走了進來。
他的目光落在林昭瘦小的身影上,心中五味雜陳。
一個六歲的孩子,在望江樓那種萬眾矚目的場合下被百般羞辱,被逼到牆角,情急之下寫出那樣的文章,雖是昏招,卻也……情有可原。
“昭兒,你聽舅爺說。”
黃景山的聲音比黃伯遠沉穩許多。
“望江樓之事,方法雖不可取,但舅爺也明白,盛名之下,其實難副。你壓力大可以理解。”
“府試考場,隻論文章,不論浮名。”
“忘了那些紛擾,也忘了那些投機取巧的念頭,你隻需將你真正的根底拿出來,寫一篇四平八穩的文章即可。”
黃伯遠立刻在一旁用力點頭。
“就是啊,昭兒!那天的事,過去了就過去了!明天的府試,你隻要正常發揮,穩穩當當的,比什麼都強!”
林昭緩緩抬起頭,努力讓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更亮一些,仿佛重新燃起了鬥誌。
“伯父,舅爺,我明白了。”
“明天我一定會穩住心神,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。”
“好孩子!”黃伯遠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,用力拍了拍林昭的肩膀,“這才是我們黃家的好兒郎!”
黃景山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眼神中滿是鼓勵。
“昭兒,記住,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。我們都相信你。”
林昭重重地點了點頭,那雙清澈的眼睛裡,仿佛真的重新燃起了火焰。
看著林昭這副重新振作的模樣,兩位長輩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巨石。
他們哪裡知道,眼前這個看似脆弱無助的孩子,心中早已將一切算計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
卯時未至,天色是那種死沉死沉的青黑色。
黃家的大門內,燈火通明。
黃伯遠親自將一個桐油考籃遞到林昭手裡。
裡麵是幾塊厚實的茯苓糕,還有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醬牛肉,分量足夠一個成年壯漢吃上三天。
“昭兒,文軒,記住,進了號房,什麼都彆想,吃好喝好,把文章寫好就行!”黃伯遠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緊張。
黃文軒身上穿著一件嶄新的素布短衫,這是為了防止搜檢時被懷疑夾帶。
他一張臉繃得緊緊的,手心裡全是汗,活像一隻即將被送上屠宰場的羔羊。
林昭也換上了同樣的衣服,小小的身子裹在寬大的布衫裡,顯得更加瘦弱。
他接過考籃,對著黃伯遠和黃景山深深一躬。
“伯父,舅爺,放心。”
兩個字,穩得像塊壓艙石。
黃景山看著他平靜的眼眸,眼神複雜,最終隻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,千言萬語,都堵在了喉嚨裡。
貢院門前,黑壓壓的人頭攢動,像一大鍋被燒開了的螞蟻,充滿了焦躁與不安。
三千二百名考生,彙聚於此,將決定他們未來數年乃至一生的命運。
黃文軒緊緊跟在林昭身後,看著眼前這座如同巨獸大口般的貢院大門,腿肚子都在發軟。
林昭卻像一尾滑不溜丟的魚,在擁擠的人潮中自如穿行。
他那雙眼睛異常平靜,掃視著周圍一張張緊張、期盼的臉,鑒微之力悄然運轉,無數紛亂的表層思緒如潮水般湧來。
“一定要中!我娘還在等我消息!”
“這次再不中,就沒臉回去了!”
“天靈靈地靈靈,保佑我這次考題都會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