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宏那番招攬的話語還在雅間裡輕輕回響。
他在等著眼前這個六歲孩童或受寵若驚,或感激涕零的樣子。
然而,林昭隻是默默低著頭。
他的全部注意力,似乎都被手上那塊溫潤的羊脂玉佩吸走了,小小的手指在玉佩上反複摩挲,仿佛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,對李宏的話充耳不聞。
這無聲的怠慢,讓李宏心中湧起一陣被冒犯的不快。
他堂堂李家嫡子,紆尊降貴主動招攬一個鄉下小子,這已是天大的恩賜。
這小東西,竟敢不接話?
“怎麼?”
李宏的語氣冷了幾分,帶著一絲不耐。
“還要考慮?還是說,你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?”
林昭這才如夢初醒般,緩緩抬起頭。
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,閃爍著一種天真而純粹的困惑,甚至還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滿。
“李公子,你說的話……好深奧啊。”
他用那種軟糯又帶著濃濃鄉土口音的童音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“什麼封侯拜相的……太遠啦,我腦子笨,想不了那麼遠的事。”
“我現在就想著,趕緊回家!”
林昭的小臉上,綻放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的笑容。
“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爹我娘,讓村裡所有人都曉得,俺們林家出了個府試第八!”
“到時候祭祖,我爹的腰杆子就能挺得筆直!村裡那些以前看不起我們家的人,見到我都得客客氣氣地喊一聲林小相公!”
他掰著手指,一臉認真地補充道:“對了!我娘說了,等我考上了,就給我扯新布做一身新衣裳!要最亮堂的顏色!穿著去拜祖墳,讓我爺爺在下頭也能跟著高興高興!”
李宏聽著,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。
這就是那個小狐狸?
一個滿腦子隻裝著回村炫耀、光宗耀祖的鄉巴佬?
“你就沒有更遠大的誌向?”李宏不死心,追問了一句。
“讀書科舉,就是為了回村裡頭擺威風?”
林昭用力眨了眨眼,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。
然後,他用一種篤定的語氣說:“我娘說了,人貴有自知之明。我就是個鄉下娃,能考中府試第八,那都是祖墳著火了才有的運氣。”
“至於做大官,進京城,那是狀元老爺們才能想的事。像我這樣的,能混個秀才功名,以後在縣城裡給大戶人家當個賬房先生,每年能有幾兩銀子拿,就已經是我們林家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啦!”
說到這裡,林昭的小臉上露出一種憨厚又滿足的笑容。
“我爹也常說,人呐,要知足。”
李宏徹底愣住了。
他精心準備的一肚子試探、敲打、恩威並施,此刻全都被這番質樸到堪稱愚蠢的言論給堵了回去。
他預想過林昭的千百種反應,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一種。
一個在考場上能展現出那等心機和手腕的小子,內裡竟是個胸無大誌、滿足於蠅頭小利的井底之蛙?
一股強烈的失望,瞬間衝上了李宏的心頭。
難道真的是他想多了?
他端起茶盞,狠狠灌了一口,用滾燙的茶水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。
片刻後,當他重新抬起頭,那張俊美的臉上,已然恢複了高高在上的淡漠。
“既然如此,那為兄便祝你……心想事成。”
李宏的語氣變得敷衍而疏離,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。
他指了指那塊玉佩。
“這東西,就當是我這個做兄長的賀禮,收著吧。”
林昭聞言,立刻從凳子上跳下來,規規矩矩地躬身行了一個大禮,聲音響亮:“多謝李公子厚賜!李公子真是好人!”
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價值連城的羊脂玉佩揣進懷裡,還用力拍了拍,那副愛不釋手、占了天大便宜的模樣,讓李宏愈發堅定了自己的判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