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輪碾過官道,發出單調沉悶的聲響。
林昭蜷在堆滿貨物的馬車一角,身上那件漿洗得泛白的粗布短褂,讓他與周圍的麻袋木箱幾乎融為一體。
空氣裡彌漫著牲畜的汗味、皮革的腥臊和草藥的苦澀,混雜成一股讓人昏沉的味道。
這具九歲的身體,在豫州府那場驚心動魄的博弈後,早已疲憊不堪。
此刻隨著馬車的搖晃,倦意陣陣襲來。
透過車簾顛簸時掀開的一道縫隙,林昭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在了外麵。
這支商隊的行進隊列,遠比他想象的要嚴整。五十名護衛,分為三隊,將十幾輛馬車護得滴水不漏。
他們沉默寡言,連咳嗽都極少,人人身著統一的青黑勁裝,腰間佩刀的製式與刀柄上纏繞的防滑魚皮都一般無二。
這絕非尋常的商隊護衛。
林昭在白鹿書院三年,見過往來商旅無數,那些鏢師縱然精悍,身上也總帶著幾分江湖人的散漫習氣。
而眼前這些人,更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。
他們的步調、間距,乃至隊伍轉彎時下意識的側身警戒,都透著一種融入骨血的紀律。
行進了約莫兩個時辰,隊伍在一處溪邊停下休整。
一名身材高大的漢子從最前方的馬車上躍下。他年約四十,麵龐被風霜侵蝕得黝黑粗糲,嘴唇緊抿成一條線。
一雙眼睛掃視四周時,目光如實質般帶著一股審視的鋒芒,讓人不敢直視。
他沒有高聲呼喝,隻做了幾個簡潔的手勢。
一部分護衛立刻散開,搶占了周圍的幾處高地,另一部分人則開始喂馬、檢視車軸,一切都安靜而高效。
此人,應當就是齊洲所說的那位領隊。
林昭心念微動,那股晉階後尚未完全馴服的鑒微之力,便如無形的潮水般,悄無聲息地朝著那漢子蔓延而去。
以往他看人,是看其情緒絲線,觀其血肉骨骼。可當他的感知觸碰到那名叫蘇武的漢子時,竟感到一股無形的壁壘。
好強的意誌力。
林昭心中微動。這種感覺,他隻在山長蘇淵身上體會過。
蘇武雖遠不及蘇淵那般深不可測,但能將自身念頭收束到如此地步,已是頂尖的好手。
他念頭一轉,不再解析蘇武的內在,而是將視角拔高,轉而去觀察那些本應虛無的聯係。
下一刻,林昭的視野豁然開朗。
在鑒微三階的全新境界下,他看到了一根粗壯的、閃耀著純粹金光的絲線,從蘇武頭頂升起,堅定不移地連接向遙遠的南方。
那金色厚重純粹,不含一絲雜念,代表著一種近乎信仰的忠誠。
絲線的另一端沒入虛空,但林昭能清晰地感知到,那個方向,是江南,是蘇家的根基所在。
這不是簡單的雇傭。
尋常護衛,哪怕再忠心,與雇主間的聯係也隻是堅韌的白線或黃線,代表職責與利益。
而這種刺目的金色,林昭隻在裴雲程為家族清譽立誓時,才見過類似的輝光。
這蘇武,不是蘇家的護衛。
他是蘇家的死士。
再看其餘護衛,每個人身上,都有一根稍細的金色絲線,同樣連接向江南,如眾星拱月,彙入那看不見的中心。
林昭緩緩收斂了心神,重新縮回角落,垂下頭,讓自己更像那個怯懦瘦弱的九歲小廝林三。
車廂裡依舊昏暗,氣味依舊難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