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惶恐什麼?”郭夫子竟笑了起來,“能在這滿堂阿諛奉承中,寫出一句真話,你該自豪才是!”
此言一出,前排那些權貴子弟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。
為首的錦衣少年,荊州知府次子馮凱,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層陰霾。
下課鈴響,郭夫子如獲至寶般拿著那份卷子走了。
學堂裡,壓抑的氣氛瞬間引爆。
“嗬,有意思。”馮凱輕搖折扇,皮笑肉不笑地開口.
“拿些軍中匹夫的算計來充當經世之學,郭夫子這番褒獎,也不知是誇他呢,還是在點撥某些人,彆忘了自己的本分。”
他身旁一個公子哥立刻會意,陰陽怪氣地附和:“馮兄說的是。我等讀聖賢書,講的是王道大義。
至於糧草兵員這些瑣事,自有底下胥吏操心,豈能因此動搖國之大策?
這要是傳出去,豈不讓人笑話我荊州府學,竟教出些隻知柴米油鹽的賬房先生?”
趙恒依舊坐著,背脊挺直,對這些夾槍帶棒的譏諷充耳不聞。
林昭在最後排的角落,看似發呆,實則將一切儘收眼底。
馮凱等人身上,翻滾著嫉妒和惱羞成怒的黑色情緒,而趙恒身上,卻是一種岩石般的沉穩,以及一絲……孤獨。
那是真知灼見者,在庸人環伺中的孤獨。
這種感覺,林昭很熟悉。
“趙恒,啞巴了?”馮凱見他不理,聲音尖利起來,“被說中心虛了?”
趙恒終於抬頭,那雙眼銳利如刀。
“諸位說得對,”他緩緩開口,聲音平靜得可怕.
“在下,確是武夫之子,見識粗鄙。”
馮凱等人以為他服軟,臉上剛要露出得色。
趙恒卻站了起來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:“不過,粗鄙的武夫至少知道,打仗,是要死人的。”
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鋒利的弧度,眼神如刀,逐一掃過他們:“還是說,諸位以為,北伐就是筆杆一揮,寫下為國捐軀四個大字?將士的命是紙做的,糧草馬匹能從天上掉下來?
還是覺得,隻要諸位的文章寫得夠慷慨激昂,北境的敵人就會被感動得涕泗橫流,自縛來降?”
一連串的質問,如冰冷的刀子,將那些華麗的辭藻和虛偽的慷慨剝得乾乾淨淨。
全場死寂。
馮凱的臉漲成了豬肝色,張著嘴,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
林昭垂下眼簾,在心中為這個叫趙恒的少年,默默喝了聲彩。
課堂上的交鋒落幕,馮凱等人卻未散去,反而像幾尊門神,堵死了學堂的出口。
幾個錦衣公子哥呈半圓形圍著,目光不善地鎖定在趙恒身上,擺明了是要在課後尋釁。
周遭的學子見狀,紛紛噤聲避讓,生怕被殃及池魚。
有膽小的早已從後門溜走,剩下的則躲在遠處,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。
“那趙恒也太不知好歹,竟敢當眾折辱馮公子。”
“武夫之子罷了,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?待會兒有他好受的。”
“聽說馮公子的護院都是手上沾過血的練家子,這下熱鬨了。”
議論聲中,趙恒麵無表情地收拾著自己的筆墨紙硯,對門外的圍堵視若無睹。